“不过真要说的话，其实猎妖师也不是见之即死的天灾。”景祈阳想了一下说道。
“白焰烧过的千里赤地能够佐证这个说法吗？”风玖偏了偏头。
在术士遭遇猎妖师的情况里，生存几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往往留下来的都只是烈焰炙烤过的一片废墟。
而正是因为极少有术士能够幸存下来，术士也完全不知道在和猎妖师的战斗中会遭遇什么。
千年以来，只有废墟上的只鳞片爪能够用来还原那个恐怖的传说。
即使很多时候，致使术士和道派毁灭的灾害并非是猎妖师，在那片废墟上的后来术士们也无法分辨是否是因为遭遇了猎妖师。
“在天师教主导世界的时候，的确是这样，比起和猎妖师交战的激进策略，听到一点风声就仓皇逃出的保守策略，更能实现道派的存续。”
“但是自苍天教国锁国以来，已经过去了五年，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已经开始有术士敢于面对猎妖师的风声，并且从中存活，最后证伪了。”
景祈阳叹了口气。
因为苍天教国锁国，天师教停止了在外界的行动，猎妖师正在行动的谣言也变得越发得不被术士信任和恐惧了。
光是猎妖师出没的风声是不会再被采信的，除非能够更进一步的证据能够证明猎妖师是可能存在的，术士才会因为这种可能的风险而放弃行动。
就以永昼城的黄天道毁灭于猎妖师的传闻而言，若非是在近些日子切实地在永昼城附近地带观测到了神通规模的灵能暴动，与影阵处在竞争关系的道派是绝不会放弃争取永昼城教区的牧权的。
“术士们正在变得不再畏惧猎妖师的传言。”景祈阳总结道，“因为传言中的猎妖师不会出现，生还者们言之凿凿地猎妖师是假的。”
“但是……”他顿了顿。
“但是猎妖师并不是都和天师教一样，被锁在了国境线之后？”风玖想起了数年之前他们在北地遇见的那个人。
那个人身边带着一个蒙着眼睛的奇怪小女孩，穿着破旧的白袍，报上了一个一听就是假的名字。
当时景祈阳说那个人就是猎妖师。
“从猎妖师出现的消息中幸存的人数在这几年间飞速地增加了，绝大多数的原因都是因为消息是假的，我对这种趋势的看法是——”
“猎妖师的数量变少了，极其地少，不可恢复地少。”景祈阳脸上浮现出极为自信的笑容。
“所以说，在这种前提之下，现在正游荡在永昼城中的那位猎妖师，很有可能就是我们的熟人。”
“你是说，‘厉飞雨’？”风玖花了一点时间，回忆起了那个人的名字。
“嗯。”景祈阳点点头，“如果是那个家伙事情会好办很多。”
“在三年前，他就愿意和魔道术士做交易。”
“如果我们计划成功，颠覆了龙血家族的统治，用新的体制代替了腐朽的贵族和臃肿的官僚，只要我们支持猎妖师的事业，他就会转而支持我们，成为新体制的保护者。”
“被猎妖师保护吗……”风玖想象了一下那个景象，不由得为这个疯狂的设想打了个寒颤。
景祈阳手中的文件逐渐减少，近期道派在朝堂以及外城区的行动在景祈阳眼中不断变得清晰，正在接受信仰的民众和处于控制之下的帮派事无巨细都在他眼中呈现。
“话说回来，教长这个职称听起来是不是有些不太厉害，就像是我上面还有人一样，像是教宗啊，道主之类的。”景祈阳忽然说道。
“就算是在道派体系内保留了原有的称呼，教长听起来也像是黄天道下属的一个教团。”
“影阵的规模还没有大到可以容下一位宗座吧？”风玖想了一下说道，“我们的规模不就是和一个寻常教团差不多吗？”
“所以说，这是为了将来考虑。”景祈阳的语气上扬，“将来我们会接管黄天道盟以及大云朝廷，所以应当把影阵的结构改得更加适合扩张一些。”
“以前是为了让新加入的成员认为我们上方的确还有人，方便故弄玄虚，扮演高深莫测的神秘教派。”
“但是现在，完全可以由我本人的威望进行局面的控制和主导了。”
“结论就是有必要为了即将到来的飞速扩张，对影阵的结构进行一些微小的调整，比如说通过修改我的职位的称呼，来使得我更具备影响力。”
风玖看了一眼神采飞扬的景祈阳。
“你只是觉得宗座、圣座、冕下之类的称呼听起来更帅吧？”
风玖的反问像是长枪迅捷地突刺，精准地命中了要害。
“这……”景祈阳犹疑了一下，“这也是好处之一嘛。”
“宗座大人。”
尽管是如景祈阳所愿的称呼，不过风玖的语气里没有半点尊敬的意思。
“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行动的初衷，本就是要砍下这些云端上的大人物的头，而不是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是，是。”景祈阳有气无力地应了两句。
他继续处理手里的文件，现在已经翻到了最后一份。
入手的褶皱的书皮触感，让景祈阳注意到这并不是教派中的成员递交上来的工作报告。
这是一本古老的道经，封皮上还残留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这是……净魔宗的教典传承？”景祈阳有些惊讶，“你找到净魔宗那个老太婆了？”
那一日，碰巧被赤红妖魔、静默机关，以及她们合计三方势力共同堵住的那个净魔宗术士，经景祈阳判断，依旧不是净魔宗最后一人。
景祈阳在黄天道盟举行的会议上，曾经见过和解神选联袂出席的那位苍老的女性。
净魔宗的大长老。
“老太婆？”风玖奇道，“可我杀的明明是一个老头啊？”
那一名主持仪式的净魔宗术士之死，已经暂时足以应付来自黄天道盟的诘难，那之后景祈阳在扩大道派的影响之时，风玖则领命继续追杀净魔宗的余孽。
随着影阵控制的城区范围的增加，风玖能够利用影遁道术移动的范围也变得越来越大。
阴影中的眼眸几乎将整个笼罩在永昼城区阴影之下的广袤外城区都收入眼底。
在这种情况下，一名来历不明的术士自然是越发地难以隐藏。
最后，风玖是在一条污水横流的巷道中找到了那名老人。
干瘦的老头跪伏在满是污秽和脏血的地上，正在架设一个简易的结界。他的状态相当糟糕，似乎正是想要通过这个道术重新进行补给和恢复。
连日的追逃，灵性的超负荷运转，已经让老人的精神濒临崩溃。
战斗过程乏善可陈。
若非是最后时刻，老人狂乱的呼喊聚集起了隐约可以窥见大术士全盛时期的灵能，风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又找错了目标。
山穷水尽的年迈术士根本无法反应风玖神出鬼没的攒刺。
仅仅一枪，风玖就将净魔宗最后的一名术士的命火彻底熄灭。
那具尸体被她转移到了其他地方，这既是为了保险起见，验明身份，也是因为术士的身体本身就是一种珍贵的技术资料。
“你看见的那是一个老头也很正常。”
“净魔宗的道术可以有效地降低化身的排异性，那些术士在魂魄和身体结合的研究上，比其他道派走得更远。”
“净魔宗的术士们会以多副面孔示人也不奇怪，而且因为他们那个颠倒黑白的教义，我也不确定那个老东西到底认为自己是男性还是女性。”
景祈阳随便地翻看起了净魔宗的传承教典。
“那……岂不是还有可能活着？”风玖面露厌恶之色，她讨厌没完没了的，看不到成效的工作。
“不，应该确实是被你杀死了才对。”
景祈阳举了一下手中的古老教典。
“这就是需要保留原典的净魔宗的根本道经《魔救净世书》，上面还保留着慎重的防护性质的封印，绝对是原典才会做到这种程度。”
“会把这种珍贵资产带在身上的人多半就是最后的那位大长老了。”
“可是净魔宗的术士能以魂魄的姿态在多个化身之间跳跃吧？”
想起之前静默机关追击净魔宗术士的时候，风玖还是有些不放心。
当时那个净魔宗术士就是以魂魄的姿态藏身在道兵里，抓到机会之后马上逃出了战场，之后就是快速地更换身体逃了出去。
“啊那个……”景祈阳也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一开始藏身在棺材里面被杀死的就不是术士的真身，那也只是一具用来延长施法距离的傀儡罢了。”
“即使是在魂魄领域研究得更远的净魔宗，在魔染之世也没有能够以魂魄单独离体的能力，我甚至怀疑曾经所谓的鬼仙的成就者也不再能够做到这种事。”
“魂魄毫无防护地暴露在魔染之下，死亡，或者说，掉入比死亡还要凄惨的境地只是一个很短的时间问题。”
心智转瞬磨灭，记忆全数烧却，意志扭曲，虽为灵体，却会马上开始受肉，化作怪物向实在的物质界流出。
魂魄出体在魔染之世会遭遇什么，这早在灾劫降临时，就已经以残酷的代价写进了各个道派的道经之中。
“净魔宗术士所做的，不过只是分割了自己的魂魄去操纵道兵，而不是在无限制地更换身体。”
“他们只能分割一次吗？”风玖问道，“会不会还有其他魂魄存活？”
“分割更多魂魄的话，就无法保证操纵的精度了，也没有办法使用足够复杂的术式将自己的残魂传回。”
“如今的环境下，远距离操纵一具道兵本就是不可能之事，净魔宗也只是把远距离操纵道兵这件事变成了魂魄主体远走到现场，进行近距离的操纵道兵而已。”
“如果操纵道兵的那部分魂魄损伤的话，留在原地的净魔宗术士虽然不会死，但是神魂残缺如此之多的情况，运气好一点的话，大概寿命耗尽的时候就能有婴儿般的心智重新降生了吧。”
景祈阳耸了耸肩。
“除非有人不计成本，倾尽难以想象的数量的灵药用以温养剩下的残魂，用掉一个乃至数个道派可以供养全部术士修炼的资源，只是为了让一人之新生降临。”
“不会有术士做那么亏本的事的。”
风玖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既然是景祈阳这么说，那一定就是这样。
尽管，风玖在道术修炼上取得了远超过景祈阳的进度，不过论起道术的运用和术理的理解，她就远远比不上了。
事实上，她也从未没有见过任何人能够比得上景祈阳。
要知道自魔染出现以来，道经早已经尽数化作了不祥和疯狂的载体，光是接触，就会被诅咒。
景祈阳却可以随意翻阅道经，浑若无事地理解术理，随心所欲地翻译咒句。
风玖曾经的师长们，那个凋敝的古老道派中没有人能够做到；黄天道盟，诸多道派，也没有人能够做到这样的事。
或许，只有传说中只言片语提及的谪仙能够做到。
拥有宿慧，为仙道所钟，仿佛就是为了重新登临仙位而生的。
对的，重新。
一些极为偏僻的典籍描述谪仙们修炼，就像是取回自己的东西一样简单，典籍的编撰者认为谪仙就是在世仙人的一个侧面。
景祈阳的修为低下，也只是因为他没有进行灵性的植入和培养而已，不过就算是这样，光是借助仪式的运用，他也完全不亚于一些相当厉害的术士了。
故此，黄天道盟里见过景祈阳真身的术士只当他隐藏道术成就的技艺也很精湛。
“解神选是因为净魔宗非常擅长炮制和操纵道兵，才选择和他们合作的，不过要不怎么说，这家伙是个蠢货呢？”
景祈阳已经将《魔救净世书》浏览完毕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比起这本书里最重要的【魔女复生之仪】，那些关于道兵和魂魄的技术根本不值一提，这简直就像是捡了西瓜籽而丢了金矿。”
风玖也有些好奇仪式的效果，不过她也没办法像是景祈阳那样，不做任何防护的情况下阅读道术的原典。
“那个【魔女复生之仪】有什么用？”
“那太有用了，那个仪式的主持者能够扭转一切的大局，而那些信了魔教的傻逼只会将之当做刻奇的杀人手法大全。”
景祈阳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不过那些愚蠢的邪教徒做的前期准备工作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的，仪式的事前准备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我们接手的话，只需要——”
“一位拥有高贵血脉的女性继承者，来作为魔女复生的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