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锦不知道如何向沐九歌解释她所看见的事物。
线索和势力的运转交织，像是从水面浮出，越发清晰的意图，指向最后目的的地点，像是为苍光笼罩的道路。
大多数时候，她只是能够看见而已，至于如何让旁人也能够看见，亦或是理解这件事，她完全不明白。
光是理解别人其实看不见她习以为常的万物运转的景色这一步，就已经是极限了。
只是有的时候，碰巧有足够的言语和理由，佐证她的推断。
“没关系。”
“我相信你。”
“不是相信苍之眼的性能，而是相信你的判断。”
沐九歌说着，抬起了一只手。
“我们专业人士，就要勇于下判断！”
“苍之眼不会一直正确，我们身为人也不会一直正确的，但是，只有做出了判断我们才能坚定地往前。”
“不要畏惧下判断。”
沐九歌知晓拥有苍之眼的少女，实际上一直和众人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之中，那个世界里的万物的运转格外的清晰，几乎一切都为定论所统治。
众人无法看见的定论，在少女眼中明晰可见，因此她才对于逐渐走向未知的事态发展感到踌躇和陌生。
“错了也没什么所谓的，我们是一起做的判断，我们一起面对就是。”
握成拳头的手举到了袁锦面前，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一举动。
沐九歌又在说古怪的歪理，但是，这似乎是在鼓励她。
完全不明所以的举动，不过……
沐九歌说一起面对的时候，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高兴。
在沐九歌殷切的眼神中，袁锦颇为无奈地抬起小手，同样握成拳，和面前的拳头碰了碰。
娇小白皙的拳头和握惯利剑的拳头在空中轻轻相撞。
只是调查支持帮派作乱外城区的势力而已，这顶多算是治安内容，对于猎妖师来说，实在是大材小用。
也就是晚间散步的程度的任务。
这件事并不会引起太大的麻烦，不是沐九歌随袁锦去做的主要理由。
实际上，比现在更加严重的事态里，他也会像这样做。
相信袁锦。
受曾经短暂存在过的感情影响并不止袁锦一人，沐九歌同样也对袁锦怀有亲近之情。
纵使那是虚假的关于天剑的诳语，实际的影响已然刻下。
嗯，猎妖师之间的，兄弟姊妹的情谊。沐九歌如此想到。
念头转动，沐九歌已经将心神重新放在了正在处理的帮派事务上。
梳理一下现在的情况，永昼城外城区的帮派在苍诞日到来之前，加剧了冲突的烈度，致使沐九歌正在追查的线索断在了这一场暴力带来的无序混乱之中。
帮派大多是受了多位【大觋】的指使，这些【大觋】形象各异，但是实际上在背后应该只有两批人。
袁锦所看见的行动方向，正是那一支有着火焰花朵的徽记的【大觋】的行动目的。
尽管，袁锦试着向沐九歌解释了一下，她看见的各种帮派所被指使，在时空间上的移动代表的种种意义，这说明了……这代表……这又意味着……
后半段沐九歌已经不记得了。
总之，苍之眼所看清的事物运转，就和青奚的【天元】，和绝大多数同袍拥有的【占卜】相似。
而之所以不优先处理另外一位【大觋】，一来是因为，对方目前在袁锦眼中的行动目的只是巩固和扩大地盘。
二来则是因为，那些邮政管道深埋地下，即使是【苍之眼·源流】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搜寻到信息最终的流向。
“一家酒厂？”
沐九歌抬头看去，袁锦带他来的地方，已经接近外城区的边缘地带。
围墙的树木繁杂的枝干之后，是一个个高耸的钢铁储酒罐，在黑夜的笼罩下，仿佛古老神殿中的巨大石柱。
即使身处酒厂的围墙之外，也能听见工厂里日夜不休的蒸汽锅炉燃烧轰鸣。
袁锦看了看四周黑暗而寂静的街道，点了点头。
“那就准备进去瞧瞧吧。”
沐九歌的手搭在了围墙的墙面上。
虽然现在沐九歌身上已经没有宗教法赋予的神圣职权可以巡狩诸国，但是作为静默机关的盟友，同样也有超越法理的巨大权力随他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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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居然会屈尊下榻这种地方？”
白无夜惊讶地感叹道。
身着素袍的白发青年，跟在一位小道童的身后，走进工厂的侧门。
小道童手中的灯笼散发出的微弱光亮，堪堪可以照亮林间的小道。
从工厂驻地密密林立的高大钢罐，白无夜可以判断这是一间酒厂。
一间开在外城区边缘的酒厂。
“还不是因为你们云之国的愚蠢贵族，居然和魔道术士勾结，导致了永昼城深陷魔灾，遍地污秽。”领路的小道童愤愤不平地骂道。
青涩的声音操着一口标准的云之国的官话，同时自矜地保留了一部分优雅而古老的教国口音。
“的确如高功所言，朝堂之上禽兽败类与邪魔外道勾结，致使国家沦落至此。”
“邪魔作祟，我等无力制之。”
白无夜俯身下拜，神色悲切，言语陈恳，仿佛已经是悲恸至极，恨不得自绝于当场。
“如今甚至不能迎天师圣驾于国都大道，我心悲恸欲绝，若非国难当头，我还须不知廉耻地向天师请求援手，此时定当以死谢罪。”
那种万念俱灰，本想以死谢罪，却突然望见了苍天的救赎落下，从极度的绝望转为欢欣鼓舞的神情惟妙惟肖地出现在了白发青年的脸上。
小道童瞧见白无夜是如此的虔诚，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今日天师屈尊驾临，召你来见，定是也不忍心见云之国，泱泱大国沦丧于魔灾之中。”
“你须虔诚恭敬，不得冒犯天师，才能祈求解此苦厄之法。”
小道士谆谆教诲这位深陷苦难之中的，无比可怜的白家的公子。
白无夜下拜时，眯起的眼缝里，锐利如苍鹰的眸光一闪而逝。
小道童是白无夜和段重云分离不久，准备重新返回搜索天师的任务队伍中的时候遇到的。
那个小道童当时就在他眼角余光里的小巷阴影里，朝他招了招手。
那道童冷漠而高傲地展示着道袍上的苍天圣徽。
经受过高等礼仪教育，博学多才的白无夜一眼就能够认出，那是天师近侍道童会穿着的道袍形制。
白无夜微不可察地打量了四周的地形，便面色如常地，跟着小道童走进了巷道的阴影之中。
在永昼城的地下东绕西绕许久之后，道童站在原地，等白无夜靠了上去，他告知白无夜，天师召见他，只召见他一人。
白无夜在抬起头时，锐利的眸光已经消失在了恭敬欣喜的神色里。
高空之中，空艇的驾驶台旁，所有参与天师搜索任务的人员都屏气凝神地听着无线电的另一端不断传回的说话声。
钢铁的巨鲸从未在云层之上如此轻柔地游动，生怕那传续的电波有丁点损失在了大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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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示……已然明晰。”
会议长桌边上，首座左侧的高背椅子被缓缓推后，面容隐藏在阴影中的传令长身而起。
“我已目睹敌人之所在。”
它的双眼注视着隐没在黑暗中的城区地图，向着永昼城的边缘延伸，延伸。
华贵的赤红大衣从它身上脱落。
“我将履行【大觋】的旨意。”
黑暗中的人形像是溶解一般崩溃。
从那之中显现的是介于机械和生物中间的巨大怪物。
那究竟是血肉被镶嵌进了机械里，还是自机械中生长出了血肉？
与血肉紧密相连的装甲显露出无机质的坚硬和冰冷，凶狂的异气从魁梧的血红身躯上扩散开来，仿佛是残虐的具现一般，站立在地上。
“吼！”
“……我将沉浸在天师的鲜血之中！”
惨白的尖牙交错着咬死，怪物之面显凶恶忿怒之相。
面甲、关节处众多的喷口吐出足以将血肉点燃的炽热蒸汽。
一柄沉重到了骇人的战斧被那赤红的怪物单手举起。
凶恶沉重的锋刃上承载着无有穷尽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