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好好休息。”

　　“仙长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不管怎么说，仙长也还是太夸张了。”扶着医馆大门的景祈阳面露羞赧，“这实在有些折煞我了。”

　　医馆大门外，众人又是一阵赞颂和恭维。

　　像是这样医术高明的大夫，不仅在外城区行医，而且几乎不要什么酬金，就算说是天师也不为过啊。

　　完全就是典籍中才会出现的圣人。

　　不过圣人再怎么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也还是需要休息的，不可能十二个时辰坐诊治病。

　　到此深夜，医馆会闭馆。

　　在这闭馆的时间，自然是没有办法看诊了。

　　不过外城区的民众们也没有什么意见。

　　能遇见这么一位像是天师般的人物，已经是这泥潭般的人生里的幸事，而且，医馆闭馆的时间也并不长，民众反而会担心这位年轻医师会累垮身子，纷纷劝他多多休息。

　　医馆的大门缓缓关闭，将溢美和称颂之词隔断在外，景祈阳脸上因年纪尚轻显现出的羞赧像是面具一般从脸上摘下。

　　他转身回了内堂。

　　身后的影子飘飘荡荡立起，一个清冷的黑发女子从阴影中踱步而出，正是风玖。

　　“情况怎么样？”景祈阳问道。

　　“人手已经陆续抵达，借由医馆进行的传教很顺利，接受黄天道和我们教派教义的民众正在增加，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风玖拿出一叠文件递了过去。

　　“朝廷和静默机关现在都已经忙不过来了。”她总结了近日的观察结果。

　　景祈阳正在脱下那件医师的袍子，他刚抽出的左手马上就接过了风玖递过来的文件，飞快地翻阅起来。

　　“大云朝廷在新年要和诸国签订大量订单，忙着形成新的世界格局，世界上新的一极局面已成定局。”景祈阳飞快地浏览着手中的文件。

　　一个面容和景祈阳相仿的青年接过了景祈阳身上脱下的医师衣袍，穿上那身衣服之后，乍看之下，二人似乎别无二致。

　　另有六七个学徒打扮的男男女女也从房间的阴影中走出。

　　“此间事务就交给你了。”景祈阳抬头，对着已经穿上了医师袍服的青年说道，“别让我失望。”

　　那名青年顶着和他相同的容貌，脸上浮现出因年纪尚轻显现出的羞赧表情，像是一张面具平滑地覆盖在了脸上。

　　此时的内堂中好似立起了一面镜子一般。

　　“定不辱命，教长大人。”镜子里的医师躬身行礼，眼眸之中灵光闪烁。

　　“吾等必将虔敬侍奉混沌王庭之主！”

　　虔诚的礼颂中透出了无可遏制的狂热。

　　景祈阳点点头，握住了一旁风玖的手。

　　二人脚下的阴影活物一般跃起，将二人的身形遮蔽，房间内的光线似乎暗了一瞬，在那错觉飞快地掠过众人的眼睛之后，道主已然穿门而去了。

　　影阵的术士们狂热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他们知晓，终有一日，那阴影之中的门扉将无比的高大，接天连地。

　　届时，通往万物之主王宫的道路将在这个充满苦难和谬误的宇宙打开。

　　他们将有幸在漫长的台阶上写下自己的秘名，来成为那伟大的、不朽的无限的一部分。

　　为此，他们仍需在阴影中耕作，直至配得上那奖赏。

　　无尽的黑暗之中，一团橙黄色的光芒陡然亮起。

　　风玖拿出了一个提灯，以便景祈阳在阴影中赶路也能看清这些文件的内容。

　　在风玖维持的影遁道法之中，没有其他人在场，也不会有其他视线窥视。

　　捧着文件的景祈阳叹了口气，再度恢复成了一副惫懒又随和的模样，半点看不出是之前流露出的身为教派教长的神秘而又危险的气质。

　　因为风玖是从最初就站在他身边的人，没必要在她面前伪装。

　　景祈阳在风玖举起的提灯下检视近期的众多报告。

　　“我们道派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边缘成员也都进入城区了吗？”

　　只有影阵道派的核心成员会称呼景祈阳为教长，而在黄天道的成员则会称呼景祈阳为祭酒。

　　在知晓秘密教义的术士面前，和遵循黄天道理念的术士面前，景祈阳需要表现出不同的面孔。

　　“道派的大部分人手都已经进入城区了，教区的事务他们都接手得很快。”

　　影阵的术士比起黄天道大部分成员来说，都是相当的训练有素，这都得益于景祈阳的文书训练。

　　尽管修炼道术的都是些做着狂乱的梦的人，但是影阵的术士在景祈阳的带领下，对教区的支配能力较之于黄天道中其他道派的术士来说，一直都是相当突出的。

　　术士并不在乎无法使用道术的凡人怎么样，在他们眼中，凡人只是一种价值较低，数量较大的施术耗材。

　　不过，这究其根本原因是景祈阳能够完全地控制术士们趋之若鹜的仙道秘义，可以随意地涂改，为他所用，而不是受困于某个伟大的疯狂的理念，被古老时代的残响的支配。

　　因为影阵的秘密教义而成立的种种上位道术，是景祈阳辛苦收集，并且重新编撰粉饰过的零散道术。

　　“道盟中的竞争者怎么样了？”

　　景祈阳正在看的报告是重新取回净魔宗控制地区的报告，作为黄天道盟的前成员，那些研究和生意都是道盟的宝贵资产。

　　之前黄天道盟中，就有成员不满于永昼城外城区这块肥肉落到序列不算靠前的影阵手中，还扬言要帮忙清理净魔宗残党，借此来插手永昼城事务。

　　“净魔宗残党的清洗完成得很漂亮，而且没让静默机关觉察到道盟的痕迹，排在前序列的道派都对我们表示了认可。”

　　“这种来自靠前序列的道派的认可，巩固了我们拥有永昼城教区牧权的合法性。”

　　“呵，认可。”景祈阳没有忍住笑。

　　“不就是被猎妖师出没的情报吓破了吗？”

　　“现在表现出认可，等待猎妖师砍下我们的头，或者猎妖师出没情报被确认为了真假，就会像疯狗一样迫不及待地扑咬上来，争夺永昼城的归属。”

　　景祈阳摇了摇头，他太清楚黄天道盟里的这些盟友是什么货色了。

　　黄天道是由众多道士的联合，旨在恢复黄昏时代之前的属于道术的辉煌，更准确来说，是恢复自己道派的荣光。

　　道派们被迫联合在一起，也只是因为天师教过于强大。

　　不想被天师教抹除和屠杀，也不代表着就能够接受被其他教派所整合，所以在黄天道的组织架构，依旧是以原本道派的结构为主体，在此之上设置了治区和祭酒。

　　虽然说联合成立黄天道的目的是和天师教抗衡，实际运作上，道派之间依旧存在着掣肘和斗争，会争夺教区的牧权。

　　“在道盟这帮人恢复愚蠢的勇气之前，我们完成计划就行了。”景祈阳停顿了一下。

　　因为他正在看的报告上显示，重新恢复净魔宗控制的帮派规模行动并不算理想。

　　明明对手只是外城区的一些帮派，景祈阳的手下可都是修炼有成的魔道术士，就算不使用道术，和武人之间也有巨大的差距。

　　更何况，影阵重新控制的帮派还有着来自朝廷中的傀儡的支援。

　　“有人在妨碍我们。”风玖看出了景祈阳的疑惑。

　　“它们和我们一样是选择了支持帮派的形式，只是支持的全是和我们控制下有利益冲突的帮派。”

　　“有些奇怪，希望通过外城区的生意获利的贵族应该都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景祈阳翻动的文件的手停了下来，思考了片刻。

　　“敌对者以及和净魔宗牵扯过深的人，应该都在上次的■■仪式中被清洗掉了啊？”

　　竞争对手、理念反对者在内的敌对者自不必说，和净魔宗接触过多，而对魔主心生信仰的思想受毒害者也是出于政治和安全的考量，需要排除的对象。

　　这些人都已经在上一次景祈阳都已经记不清的仪式中全都处理掉了。

　　虽然已经完全记不清仪式的内容，如今连那些人的名字都已经无法想起，但是仪式毫无疑问是达成了景祈阳的目的。

　　道术的仪式既危险又疯狂，不过景祈阳就是这方面的大师。

　　他本身的修为并不算高，在学徒之中都称不上是顶尖的水平，但是他却可以通过大规模复合仪式复现大成就者们的伟力。

　　“静默机关？”

　　对方表现出来的是对抗的态度，多半是因为需求上有冲突，而和他们这群魔道术士冲突最大的势力，那自然是新时代的妖魔对策机构——静默机关了。

　　“不，静默机关不会用这种做法。”景祈阳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提出的猜想。

　　“不会是道盟的同道吧？”

　　“在前序列的道派都认可了我方牧的情况下做这种事？”

　　虽然黄天道盟中的道派之间存在着互相掣肘的事实，但是那也是隐藏在表面的一团和气之下的不存在的事实。

　　现在妨碍影阵道派在永昼城中的扩张，不亚于撕开了道盟的遮羞布，应该没有哪个道派敢冒这样的大不韪。

　　“目前没有看出，在猎妖师的目击情报，也就是所谓的白色恶鬼情报爆出之后，原本积极和我们竞争的道派现在已经转移道派事务中心了。”

　　“现在能看出幕后的人想要什么吗？”

　　“似乎只是单纯地在支持帮派对抗。”风玖答道。

　　“唉，之后让人在龙血家族那边探听一下，是不是有新朋友想要加入生意。”景祈阳合上了帮派事务的报告，做出了决断。

　　他继续看起了下面的其他报告。

　　风玖脸上闪过一丝犹疑之色。

　　“你想问什么直接问。”景祈阳头也没有抬地说道。

　　“虽然白色恶鬼是我们对道盟方面放出的假消息，但是永昼城里是真的有猎妖师的吧？”她问道。

　　“你不担心吗？”

　　“担心，怎么不担心？”景祈阳翻着手里的文件，随口答道，“猎妖师就像是随时可能出现头顶的雷暴，而这荒芜的世间没有任何一处能够躲避。”

　　“让猎妖师注意到我们，绝对是死定了。”

　　“但是此时接管永昼城这片牧区，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是实现我们理想的最近的地方。”

　　“所以，即使是猎妖师，我们也应该试一试。”

　　景祈阳侧过头，看向风玖，眼眸之中燃烧着明亮的火焰，远胜提灯的光亮。

　　“不管是猎妖师，还是仙人，都不过是积压在天幕之上的沉重阴云，是理当扫进垃圾堆的历史。”

　　风玖黑白分明的眸子倒映着那明亮的火光。

　　就像是很久之前那样，明明两个人已经饿得站都站不稳了，她眼前的男孩依旧那样的不可一世，大谈术士和贵族的愚蠢，苍天之陈腐，以及黄天之狭隘。

　　所谓的黄天就只是恢复道术的荣光？那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呢？

　　那是什么意思？

　　唉，这样浅薄的理想也能算是黄天吗？

　　“嗯。”风玖轻轻点了点头。

　　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浅淡地笑了起来。

　　“大不了到时候再仓皇逃窜就是了。”

　　生而知之的小小圣人站在田埂上，对着农夫们宣讲忤逆而亵渎的言语。

　　那之后，圣人不得不山野林间飞奔，逃避老爷们派出的骑兵的追杀。

　　伟大的小小圣人一路上都被风玖拉着，好似个累赘，嘴里不停嘀咕着超越了时代、生产力条件不允许、犯了激进错误之类的听不懂的怪话。

　　原来，距离他们两个乞儿逃出那座荒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的时间。

　　久到那满城的干尸都在遗忘的长风中化作粉末，只剩下她和景祈阳像是无家可归的野狗在世间游荡。

　　“我们可不就擅长这个？”景祈阳也笑了起来。

　　道派的创立并非一帆风顺。

　　有时拦在路上的就是凶残而贪婪的贵族，这是众多敌人中最好对付的一种，其他大部分时候是危险而疯狂的魔道术士，有些特别倒霉地时候毫无逻辑的深渊灾害。

　　像是整座城池在突如其来的烈风中飞快干涸，亦或是巨大的游轮不可阻挡地沉入深渊的漩涡。

　　他们总是能化险为夷，而唯一的秘诀就是，彼此信任。

　　“那可是猎妖师哦？这能逃吗？”

　　“包能逃的！”景祈阳一本正经地做出了逃跑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