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

　　沐九歌将信纸递到袁锦的面前。

　　“这些、这些、还有这些是一边的，这部分则是另外一边的。”

　　信纸上的徽记在少女手指的轻划下，分成了数个部分，而这几个部分又分别地被当做了两个阵营。

　　两个阵营的徽记像是棋子在棋盘上交错厮杀。

　　事实也的确如此，掌握着暴力的组织正在高耸楼阁的阴影之下互相倾轧。

　　只是……为什么？

　　那些借着【大觋】之名操纵帮派行动的人到底想要什么？

　　看着信纸上虚无的划分线，沐九歌摩挲着下巴。

　　外城区的帮派起初只是异乡人和失意者抱团求存的组织形式，但是随着帮派掌握的利益和暴力提升，帮派早已经是外城区混沌的生态的一部分了。

　　从自己和静默机关方面的调查来看，【大觋】都是实际不存在的人物，外城区的帮派并不存在一个高居上位的控制者。

　　沐九歌倒不是在质疑袁锦的判断。

　　因为苍之眼的眼力，少女一定会比沐九歌自己看到更多的东西。那样的眼力，从甲板上望去，能望见海面下隐没的巨大冰山也不奇怪。

　　“两拨人？”沐九歌思考着，说出了初步的猜测，“是因为【大觋】提供的资助方式吗？”

　　沐九歌注意到起初雇佣钱虚契杀死账房的帮派和他们随后遇见冲突的帮派的一方划在了一起，而那两家帮派一家是在暗室里秣兵历马，另一家则是在火并中掏出了大量违禁火铳。

　　以此作为线头，捋下来的话，一边是得到了武器上的补充，而另一边更多的是得到了其他帮派，亦或是官方的支持，比如治安署的拉偏架。

　　“是。”袁锦点点头。

　　不知何时，少女已经小口小口地吃光了捧着的红薯，那速度倒也没有慢沐九歌多少。

　　“还有别的原因。”

　　“指令下达的方式。”

　　袁锦从沐九歌手里抽出了那张信纸。

　　纷繁的徽记被撕下，放到了地面上重新排列成了外城区地形上的势力割据。

　　她还将之前用来包红薯的报纸也撕碎了放上去，似乎是作为城区地形的进一步表现。

　　被袁锦重新排列后的徽记以另外一种形势在地面上交错，沐九歌歪着头看了一会，被分别控制的街道和区域交相错杂。

　　或许帮派之间也有地缘政治，像是历代恩怨，控制地区的油水高低之类的东西。

　　“我不明白。”沐九歌直接了当地问道，“怎么回事？”

　　袁锦抬头看了看沐九歌，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地形图。

　　她思考了一小会。

　　对于苍之眼来说显而易见的事情，对于他者来说，未必如此。

　　袁锦需要思考一下沐九歌是哪里没有明白。

　　“你知道那种管道是做什么的吗？”少女抬手指向一边墙上途经此地的众多管道中的一根不起眼的墨绿色管道。

　　他们二人此时所在乃是外城区的低矮空地，也就是看似是地面，也能够望见阴沉昏暗的天空，实际上是在地下的三层的高度的位置。

　　经过此处短暂露出的管道理当是埋进地下的管道。

　　沐九歌转头看去，他对这种颜色的管道还有一点印象。

　　这种墨绿的色泽，通体温度看上去也没有其他管道那么高，也没有凝结的水滴落下

　　似乎在内城里面见过，沐九歌对墨绿色的管道的那一点印象，实际上就和其他的管道一样，也在城区或者地下见过。

　　“不知道。”

　　“这些管道不都差不多吗？”沐九歌抱怨道。

　　供暖的，供气的，供应动力的，供水的，他哪分得出来。

　　“那种管道是一种气动通讯装置。”袁锦解释道。

　　“通讯？”来自苍天教国的猎妖师瞪大了双眼。

　　“工作原理是将信件装进专用的容器，然后利用气压从管道的一端送到另一端。”袁锦伸手比划了一下。

　　“实际上也不只是用来送信，能够装进容器的物件都能进行运输。”

　　“重要的文书、现金、易碎品，甚至是一只黑猫，都可以进行运输。”

　　“传输速度在每小时三十公里左右。”

　　“你也可以称之为管道邮政。”

　　“听起来还真是方便先进，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沐九歌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的确是很先进，作为永昼城蒸汽机技术带来的新生活的佐证，在前几年还重点宣传过，但是大规模地应用这种系统，依旧只有永昼城。”

　　“气动通讯系统的造价和维护成本都非常高昂，只有蒸汽机械大量普及的永昼城才能将之大规模地用作民生范畴。”

　　袁锦说着，抬头看向了沐九歌。

　　“而永昼城的民生范畴不会涵盖外城区。”沐九歌叹了口气。

　　“嗯。”袁锦点点头，“因为成本相当高昂，在没有明确未来规划的混乱无比的外城区进行前期的管道铺设，非常地不明智。”

　　“而在我们经过的帮派中，在地下，亦或是在地面上，在总部的建筑内，就能找到这样的装置。”

　　“那些帮派基本上都是……”袁锦指了指得到了治安署的支援的帮派阵营，“这边的。”

　　“这些帮派们得到的大觋的来信，应该就是来自于这些通信管道之中。”

　　“管道邮政的制造成本高昂，那应该不会是随便招一些蹩脚机械师和工人就能完成的工作吧？”沐九歌忽然想到。

　　“嗯，帮派驻地里的通讯装置建成时间已经是远远超过某些当前控制街区的帮派的时间了。”袁锦肯定了沐九歌的猜想，“那不是由帮派独立建成的通讯系统。”

　　“这么说，大觋与其说是送信给了帮派，倒不如说就只是送信给管道的另一端而已，至于是谁在控制街区，对大觋来说，根本不重要。”

　　沐九歌长长叹了口气，他看向那些错综复杂地交缠着深入地底的管道，简直就像是一棵参天大树那深不见底的根系，无尽地在大地的黑暗之中延伸。

　　“这哪是管道邮政，这不是管道政治吗？”他嗤笑道。

　　拥有修建气动通讯装置的财力，拥有能够腐蚀和控制帮派的能量，需要外城区保持混乱和无序，来为那些肮脏的生意提供掩护，想而且能做到这一切的人，在云之国里并不算多。

　　这一方的帮派之后，多半就是朝堂之上的部分贵族老爷们了，甚至可能还有龙血家族的成员参与其中。

　　“如果能够看到帮派的账目的话，就可以确定了。”

　　袁锦差不多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是更严谨的判断需要更多的证据而已，即使是做了众多手脚的账目也会在苍之眼前被揭去面纱。

　　“不过另外一边就要奇怪的多了。”袁锦再次看向地上的卷皱和碎片组成的外城区地图，与树根般的网络相对的另一边，如同火焰的花朵。

　　这一边应该是有人亲自到场进行了【大觋】的传令，更加符合古老传说中的要素。

　　袁锦的语气变得有些古怪，她并不像往常一样笃信眼睛的判断，因为她看见了这一切行动的脉流似乎正在向某处汇集。

　　但是，这并非是能够用言语和理性转述的感触。

　　苍之眼只是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对的，那双眼睛并不是不会出差错。

　　一向不怎么关心世事运转的规律的袁锦格外地有些踌躇。

　　她不希望会选错。

　　少女看着脚下的纸屑，沉默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