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轻尘收回看向夜空的视线。
在爆炸的火光消散之后，上空已经空无一物。
现在可以确认法阵的攻击成果，完美命中，天敌已强制脱离战场。
间隙里虽然还有一些布置，但是想来也拖延不了更长的时间。
让天敌脱离视线，有了让其可以喘息以及自由施展道术的时间，固然十分不利，但是眼下还有更优先的事情。
墨轻尘重新看向海面上的巨大战舰。
那巨大的钢铁船身，以及船身上承载的多座的宏伟炮塔，无一不在说明那是一件凶残骇人的战争兵器。
云之国已经被天敌腐化了吗？
在暂时排除了天敌的干扰之后，墨轻尘又能将全部心神放在主持法阵的攻击上。
堕落的云之国的渣滓……
就用这火焰将尔等违逆苍天者，烧成飞灰！
*
一派忙碌景象的舰桥中，观察窗前的一老一少如同礁石般立于各司其职的众人之中。
“情况如何？”
老人朝身旁的青年问道，青年正放下手中的望远镜。
虽然老人手中也有一副望远镜，但是较之于受改造者的目力还是相差甚远，这个距离下，老人也只是能够勉强看清那艘帆船的大致外观而已。
“七剑追击脱离帆船的目标已经离开了通讯范围，船上发生了交火，沐……刚刚在一阵火光中消失了。”
放下了望远镜的青奚面色凝重。
青奚的话语中有所迟疑，并非是因为说到沐九歌的名字。
称呼沐九歌为沐，是进行情报管制。
在目前的这个距离下，连猎妖师这样的代称，为了保险起见，在交流中也不会继续使用，不使用沐九歌全名，也是这个原因。
本来早就该给沐九歌订个代号，不过由于近期事务繁多，而一直没能确定下来。
青奚犹疑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沐九歌在短暂的交手中，不仅是落于下风，而且是被人压制了这一事实。
尽管沐九歌出手时应该没有使用一定会被人认出来的秘火，但猎妖师被人在武力上压制了，这一事实依旧十分的骇人听闻。
难道真的是天师？
因为道术成就而获得了天师圣名的怪物？
青奚眼角的余光扫过倚在舰桥门口的岚七心，盲眼的少女闭目养神一般靠在门上。
他知道岚七心能听见，不过那个少女似乎对沐九歌的死活不甚关心的样子。
虽然对沐九歌言听计从，但是二人似乎并不熟悉，青奚隐隐有这样的感觉。
“那个麻烦的家伙用不着我们操心。”岳赫耀拍了拍青奚的肩膀，“所谓的祸害遗千年正应着他。”
“我们还是顾着我们自己的眼前吧。”
老人往前努了努嘴。
就在战列舰行驶前方的海域上，宛如日轮的烈焰正在聚集，海面之上白气蒸腾，宛若神明的车驾。
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光焰再度开始了肉眼可见的膨胀。
即使是相隔数海里，还隔着舰桥的观察窗，亦能感受到周遭温度的迅速上升。
“我来？”
青奚问道。
“自是你们年轻人来，我当元帅那会儿，也很少指挥水上作战。”岳赫耀脸上露出了追忆的神色，“本来以为是个外交差事。”
老人的视线越过了前方几乎遮断了一切视线的火球，从那不断上升的光热角落注视着那艘过时的三桅帆船。
陈旧脆弱的形制，漆黑寂静的海面上纹丝不动，好似千百年以来就是如此。
在那神秘的道术的辉光照耀之下，古老形制的船只，压制着周遭的一切风浪。
“既然七剑和沐都进入交战状态了，看来对方也不是能好好谈话的对象。”
白发的老人脸上展露出张狂的笑容。
“那便用炮声来代替外交辞令吧。”
“下令吧，指挥官。”
下令，对苍天教国的船开炮。
那既像是须发皆张的雄狮怒吼，又像是铁石上火焰的飞扬。
青奚恍惚间发觉眼前似乎站着的并非是云之国的苍老元帅，而是一位神采飞扬的年轻军官。
他别过头去，心里暗骂老东西果然又是观光来了。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自青奚处飞速传下。
巨舰在满舵的急旋下，掀起了巨大的风浪，在扬起的巨大水幕中，诸多炮塔纷纷旋动，机械牵引着漆黑的炮口指向了前方的神光。
“前一炮塔，瞄准杜二十九，景四十一……”
“前二炮塔，瞄准死三十二，惊十八……”
……
一个又一个坐标从青奚口中吐出。
命令自舰桥的通讯流出，嘹亮地回响在士官和炮手的重复传递和慎重确认之中。
那声音既急且快，甚至一度压过了巨舰横转掀起的浪声。
*
“道术的威能是可以预估的。”
盘坐在虚空中的沐九歌回忆起不久之前的交手。
“哦？”
龙女偏了偏头，露出了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她的确是有一点兴趣，对于沐九歌这个庸才，或者说是道术绝缘体会对道术发表的高谈阔论。
沐九歌都不用去看龙女的表情，只是听见这个傲慢的尾音，就知道她在心里觉得自己是个对道术一窍不通的庸才，甚至是道术绝缘体之类的。
但他不在乎。
沐九歌冷哼一声，继续说道：“天师教降服诸多道脉的时候，道脉古老的传承也随之落到了天师教手中。”
“道术的传承有着优劣之分，在不同的道脉对于同种道术效果的研究也有深浅之分。”
“只讨论那些道术的实用价值的话，简单来说，道术的高下是由资源转化率的高下来决定的。”
“相同资源损耗的道术，能取得更大的成果的一方则是更为优秀的道术。”
“真是相当务实的看法呢。”龙女不置可否。
“人可是活在现实中的生物呢”沐九歌从来也不理解道士们的伟大追求。
“总之那些在古时被称作是最上妙法的道术，即使是在天师教意图创造的新的道术体系中也是极为优异的道术，就是因为那优秀的资源转化率。”
“想来，那些道术的效率也和你随手编成的术法相差无几。”
“错了。”龙女指正道，“我要厉害得多。”
“是是是。”沐九歌敷衍地说道，“像您这样伟大的尊格会导致道术威能的增幅进一步突破常规的范畴。”
“事实就是如此。”虚空中的白发少女理所当然地说道。
“总之，把你尊格的增幅，以及所谓的最上妙法的威能范畴全部加入考虑，就能预估出道术的威能了。”沐九歌最后总结道。
“所以呢？你说这些是？”龙女有些好笑地说道。
“我的判断没有问题！”沐九歌大声说道，“以那个黑羽当前的灵性活跃程度，在我冲锋的途中，使出的道术以最高的理论值来考虑，也绝无可能击穿【天剑威装】的防护啊！”
“噗。”龙女抬起大袖，掩住笑靥。
“真是丢人啊，天剑使大人，你不会还没想通方才发生了什么吧？”
“这有什么好想不通的！”沐九歌十分不忿地说道，“以那黑羽当前的资源无法完成那样的道术，用他隐藏起来的资源不就能做到了。”
“噤声结界恐怕也有两层，一层在甲板用作护教剑士团的作战，一层在船舱用作咏唱掩护。”
“微末伎俩而已。”沐九歌满不在乎地说道。
“听上去你不是很担心你的施法资源被黑羽的火焰焚烧殆尽？”龙女问道。
“就算是能够隐藏道术的发动，但是发动后的规模却是瞒不住人的，既可以看清构造，也能看清楚当量。”
沐九歌笑了起来。
“静默机关那群人可不像天师教的道士们想象得那么好对付。”
*
“放。”
即使是下达总攻击的指令，青奚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刚好足够舰桥内接受命令的军官听清的程度。
无关决心和勇气，更像是机械，唯有精密的作战计划在推进，【天元】所作的指挥便是如此。
攻击的指令飞速传达。
【海神号】上的炮塔早已在青奚繁多的精准指令下，调整了不同的角度，对准了那宏伟的道术的不同角落。
得益于无线电的指挥方式，来自舰桥的命令往往迅速得到响应，在来自灵界的道术辉光达到顶点之前，【海神号】便已经完成了一切必须的战斗姿态。
“放。”
无线电转译出的淡漠命令传遍了所有炮塔。
而后，云之国铸造的战争机器开始轰鸣。
古时，神明的咆吼是风暴，此时，人类制造的神明亦是如此，只是那并非是由风和水组成的，而是——火焰与钢铁！
炽烈的莲华于巨大战舰的侧面绽放。
在升起的烟与火的幕墙下，无数的钢铁弹丸如同流光涌向那古老的敌人。
天地的运行仿佛出现了谬误一般，万里无云的晴朗夜空如在雷暴之下闪烁，巨大的炮声于碧海之上嚣狂疾驰。
在万般巨响的寂静之中，青奚踏前一步，直视着海域之上的烈日。
即使是相隔数海里，也能感受到那骇人的热量；即使是各种观察窗，也能目眩于那显赫的光亮。
钢铁与火焰组成的风暴一刻未停，那日轮也一息未止地快速扩张。
神明权柄，焚山煮海。
传说中的威能绝无作假之处，青奚眼前正在汇聚的灵能风暴也昭示着终将抵达的灾害。
为了移植【天元】，青奚舍弃了此前修炼取得的所有灵性，术士的人生也随着那些灵性的剥离，而被他舍弃。
曾经任由浏览的玄妙早已经在他眼前隐去，唯有冰冷而机械的结构在心智底层扩张。
青奚从来没有后悔过此事，只是不能完全继承那个老东西的所学稍有一些遗憾。
术士们所追求的伟业，他并不在乎。
即使是不再知晓道术的全貌，有些事依旧还是可以做到。
譬如……看清眼前的这个道术的构造，以及，最为重要的当量。
“准备迎接冲击！升起防护墙！”
“开启对闪光防御！”
在连绵的炮声之中，青奚大声下令。
*
竟然只是火药和钢铁？
墨轻尘也有些惊讶于那声势浩大的炮击，看上去那军舰的攻击强度较之于道剑混编旅中的道士结阵发动的集团道术也不遑多让了。
以凡人的军势，做到这一点的确值得赞赏。
然而因为此等微末伎俩，就违背神的威光，实乃愚不可及。
墨轻尘能够感受那些突破了音速的弹丸在无尽光热之中熔毁，炮击带来的动能也在灵能辉光中消磨殆尽。
所谓的钢铁与火焰的风暴，在苍天道术的圣辉面前不过是微风中的尘埃罢了！
还是用这一击，将这些徒劳的反抗尽数焚毁！
墨轻尘手掐剑诀，继续完成同调的咏唱。
在战斗里使用噤声结界抑制敌对术士使用咒文抵达真我，唤起记忆，这是护教剑士团常用的战法，也是在道术的黄昏之时无尽的征战中总结的战争的技艺。
若是没有妨碍的话，处于噤声结界中的术者，也可以从容不迫地进行冥想的默咒施术。
布置在船舱中的第二重噤声结界发挥的是这个道术原本的效果，也即提供声音上的掩蔽。
在船舱的深处，任何光亮都不存在的黑暗之中，无数的漆黑咒文在噤声结界盘旋漂浮。
诡异的四相不时于黑暗之中显露，火焰、闪电、尘土以及流风转瞬便又消逝，默咒施术的仪式于此成立，由墨轻尘主导的同调咏唱撬动着超规格的恐怖灵能在大洋之上肆虐。
协同咏唱，集合施术者结阵后，能够施展出远超结阵的众术士所能调集的灵能总和的可怖威能。
这项道术工程通常都需要结阵的施术者有着极高的协调度，唯有朝夕相处的战友能够驾轻就熟地完成。
而黑羽的咏唱，则更要在那之上。
赐下黑羽者，生如一，死亦如一！
以一人之心，挟众人之力，墨轻尘做这样的事早已是习以为常，此时他便要挥下手中的神罚。
然而，默出的咒句却像是石沉大海，亦或是在那无尽的光热中被熔尽了一般，碧海上的日轮在墨轻尘的召唤下纹丝不动。
他惊讶地抬头望去。
那蒸腾的白雾之中，日轮不知何时在无尽地膨胀中形体有了一丝的扭曲。
那并非是错觉，白炽的光亮，与海绵上的倒影，正在将天地越发照亮。
那又岂止是白昼。
墨轻尘也不得不眯起眼睛看向那逐渐失去日轮形体的白光。
道术失控了，是刚才的炮击吗？
通过扰动聚集的灵能来破坏了道术结构？
居然能做到这种事？！
云之国的渣滓！
在墨轻尘想清楚其中关节的一瞬，那彻底失去了日轮束缚的白光开始了狂暴的行军。
天地万物的轮廓都在那一瞬之中被淹没和冲散。
亿万流明的亮光在近海被释放。
即使是闭上了双眼，脆弱的眼睑依旧抵挡不了那灼光片刻。
在那纯白的世界中，墨轻尘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却了光明。
作为久经战阵的黑羽，墨轻尘并没有慌张，在治疗道术的作用下，在白光的烧灼还在持续的时候，眼球的修复和再生就已经开始。
再生和损毁争夺着阵地。
在这短暂黑暗的喧嚣中，墨轻尘听见了并未停止的炮声开始移动方位。
那毁灭的呼啸，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