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女的建言，沐九歌实际也并不指望那种东西，虽然有时候她的确是会说出一些很有用的事情，但是更多的时候，她更希望沐九歌倒大霉。

　　而沐九歌对赤的想法，也是如此。

　　之所以会到记忆的深处去见龙女，更多是因为，沐九歌想确认她现在的状态，在做什么。

　　自从上次显现失败之后，赤就没有再出现在沐九歌面前。

　　这让沐九歌准备的奚落的话语全都没有派上用场。

　　不过沐九歌也觉得龙女也许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是在以前封印完好的情况下，龙女主动地不在沐九歌心智和眼前显出幻象，那种安生日子沐九歌是求之不得的。

　　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不一样了。

　　为了取回东征时的实力抗衡渊白花，沐九歌和赤所做的交易使得封印上永久地出现了裂开。

　　他已经知晓了她的名讳。

　　此后还会有更多的在不存在的传说中记述的事情自空处流入沐九歌的记忆之中。

　　唯一知晓赤的存在的沐九歌，即是封印囚禁她的牢笼，也是她重新降临世间的道路。

　　龙女之前趁着武神的提及而向世界的流出，虽然当时就被沐九歌所阻断了，通过将武神封印而让那件事变成了从未发生过的状态，但是这也说明了赤的确是已经非常地接近于现世了。

　　尽管赤当时失败了，但是如果她消失的这些天，乃是在谦虚地学习着之前她视作没有必要的事情，积极准备着下一次的显现的话，那毫无疑问会是相当危险的情况。

　　不过好在如今所见，龙女似乎只是疲于应付武神的存在，而不是在鼓捣什么大计划。

　　沐九歌深深看了一眼屋脊上的白发少女。

　　后者似乎正因为沐九歌会因为这些意义不明的言语感到恼火，展露出了些许笑容。

　　现在的样子倒像是比方才更有生气了。沐九歌想到。

　　猎妖师心智的投影在这片明月和楼阁分割的天地中缓缓淡去。

　　沐九歌的意识正在上浮。

　　他正在醒来。

　　正如沐九歌能从赤的不快得到快乐一样，看着正在消失的沐九歌因为扭曲的预言而皱起的眉头，龙女笑容便变得更灿烂了一些。

　　她所说的也的确是有益的建言，不过以那种含混不清的方式诉说的话，沐九歌只会恼火地刻意地抛到一边吧。

　　“我等遗忘之思都将往何处去？”

　　龙女坐在屋脊上，双手环膝，轻声吟咏。

　　“曾经知晓事，今若不存知。”

　　清丽的吟咏幽幽地回荡在无人的阁楼之间，唯有宁静的月光孤寂长照，永续的战乱如同暗流涌动在天地之中。

　　沐九歌从梦中醒来，皱起的眉头微微舒展。

　　尽管龙女有时也会用解译出来毫无意义的言语来欺骗沐九歌，但是她今次所说的建言一定是蕴含某种很关键的信息。

　　建言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帮助沐九歌。

　　有时是为了炫耀仙人的能力，有时，例如上次，则是为了避开武神的显现，再有时……

　　则是为了看到沐九歌在混乱的言语中打转徒费心力的样子。

　　谎话、虚言、诗文、故事……龙女格外喜欢这些言语上的巧戏。

　　为了达到折腾沐九歌的效果，也不至于让仙人威能的传说蒙羞，就算只是戏弄，龙女也会在鱼钩上放下贵重的饵料。

　　即将失去以前，不过不见得有什么区别。

　　沐九歌在心中重复了一遍龙女的话，没有什么头绪，于是他马上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不过这背后的确是有关键的信息也好，还是沐九歌判断失误，实际上就是无意义的虚言也好，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不搭理她。

　　反正也只是为了确认龙女的状态而已。

　　接下来几天，沐九歌又回归到了现世的生活之中。

　　也就是……上班！

　　不过这班上得也和之前当游侠没什么区别，都是得等着委托和案子上门。

　　名义上，沐九歌乃是督武司编外聘请的高级顾问，实际上，督武司中真正负责世俗武人案件的执法官根本不知道头上有这位爷。

　　而作为静默机关部分人员掩护的部分执法官，则是知道这位爷完全指挥不了。

　　猎妖师大人不指挥他们就算好的了。

　　另外就是这几天静默机关现在忙于调查沐九歌特意找出来的那桩案子，以及消化沐九歌所提供的【破魔之誓】的技术资料。

　　虽然静默机关那边对【破魔之誓】视若珍宝，但是沐九歌还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在技术交流之中，沐九歌所能提供的也只有【破魔之誓】，其他的技术都是要么无法复刻，要么干脆就是无法透露。

　　前者就像是沐九歌的剑术，那是凭借【破魔之誓】、佑圣观中无数剑术传承以及猎妖师在梦境中反复跨越生死之渊才能成立的技艺。

　　后者就比如秘火向下兼容道术的种种技艺了，就连【他化自在天】的详细情况，沐九歌也无法对盟友们多说。

　　而且就算是提供【破魔之誓】的技术，也不能说是直接掏出一具甩给静默机关的机械师研究。

　　不过那群机械师还是挺高兴的，似乎听说是接连攻破了众多在蒸汽装甲小型化上的难题。

　　除了和天机院的技术交流，沐九歌这些天还在忙另一件事。

　　永昼城城郊的一个雾气弥漫的山谷之中，不时响起凌厉的破空之声。

　　伴随着急促的破空声响起的乃是沉闷的碰撞的声音。

　　满是雾气的山谷正中，身穿黑袍的少女正端着刚猛的拳架，屏气凝神。

　　微风拂过，少女的拳架丝毫不移动，漆黑的衣袍微微撩起，其下却是清凉露出的身体。

　　黑色的束胸布缠绕着未发育的胸部，露出了大片如同软玉一般的柔嫩肌肤，下身只着一条短裤，黑色的缠布绕过足心绑缚至小腿之上。

　　衣着古怪的少女赤足站在众多的石柱之间，暗蓝色的短发垂下，单独露出的眼眸笼着灰白翳气，目无它物。

　　凌厉的破空声再度响起。

　　维持着钢拳拳架的少女右脚划出半圈，沉稳地移动了半步，身旁便是两道道石柱拔起。

　　飞速袭来之物沉重地砸在了石柱顶端，却未能将之粉碎突破，在被吸收所有动能之后，也露出了其中的真容。

　　那是一颗钢铁制成的弹丸。

　　隐藏在凌厉的破空声中还有一条弧到少女脑后的灰线，那同样是钢铁弹丸所划出的轨迹。

　　即便是无声的袭击，也同样被石柱恰到好处地截断攻势。

　　在少女周遭的每一根石柱顶端的裂缝之中都镶嵌着这么一颗钢铁弹丸。

　　而这全都是由猎妖师的腕力认真投出的武器。

　　够用是够用了，但是……

　　站在雾气之中的沐九歌评估了一下少女的动作。

　　但是感觉不太积极。

　　“就到这里，现在，攻过来。”

　　在喊出这句话之后，沐九歌马上开始了移动，白袍的猎妖师在浓重的雾气之中无声地奔跑。。

　　听见这句话，少女的脸上马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转身，踏步，少女变拳为掌，以手作刀在空中沉重切过。

　　这些动作都是行之有效的道术咏唱，乃是真正携带着巨大威能的言语。

　　沐九歌在暴露完自己的位置之后，不仅是无声地迅捷奔跑，而且还数度改变了行进方向。

　　可是即便如此，在话音落地的一瞬间，沐九歌周遭的大地马上便如同活过来一般。

　　沐九歌面前的地面疯狂地涌出数十根土枪，宛若身着重甲的枪兵所组成的枪阵，誓要将一切前敌洞穿撕裂之攻势。

　　这未免也积极过头了。

　　沐九歌叹了口气，旋即飞身一脚，踢入土石枪阵。

　　此时制御大地和土石的浑厚力量远在猎妖师的劲力之中，不过分散在诸多枪刃里的话，外加之被沐九歌踢中了土石之枪中段的薄弱之处。

　　土石枪阵的一角瞬间便在猎妖师沉重的一击之下崩碎。

　　白色身影借此立刻飞向崩散爆开的土石的另一边。

　　而这早已经在少女进攻的计算之中。

　　土枪的拔出，仅靠踩踏地面就可以完成，而额外的咏唱则是为了……

　　在没入了雾气的白色身影上方，山谷之上的巨大山石宛如为无形之剑所断一般，势不可挡地滑落下来。

　　也许，大概，似乎，这孩子好像不太喜欢我。

　　沐九歌忽然想到。

　　巨石坠地，尘土盛大地飞扬。

　　喜色还没爬上少女脸庞，她便从地面上感知到了一个本应该消失的脚步声，从已经完成了压迫沐九歌走位的任务的土石枪阵上响起。

　　从那之中冲出的也正是脱了白色风衣的沐九歌。

　　猎妖师的脚步沉重地落在了大地之中，踩出道道龟裂，爆发性的力量使他迅速地缩短了和少女的距离。

　　刚刚沐九歌一脚踢碎土石枪阵的一角之后，便潜身藏于其中，而猎妖师的道袍则是被他当做诱饵扔出。

　　雾气之中，有视力的人无法正常视物，而少女所采取的侦测地面震动和捕捉声音的观测方式都可以在那一瞬之中规避。

　　“兵不厌诈，小姑娘！”沐九歌高兴地一边大喊一边扬起了拳头。

　　“呜！”岚七心则是迅速抱头蹲下，周遭土石立刻如同堡垒将之拱卫其中。

　　之前的众多试手已经让她明白，即使是用上了道术，在被沐九歌欺近了近身的话，胜算马上就会变得十分渺茫，乃至于完全不存在。

　　这里先用御土的道术拖住，再拉开距离。

　　沐九歌的拳头砸在了土石建起的临时堡垒之上，那堡垒马上便坍塌了一块。

　　要是有更加灵活，材质也更加优秀的道乒……

　　少女在心智中想到了那个残缺的词组和概念，但那残缺的意象还不足以让她想起那是什么。

　　紧随其后的又是沐九歌连绵地压制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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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说，之前做诱导攻击的时候，依旧要保持足够多的变招方向，或者作为诱导的攻击应该更加强力，用压制，确实地将敌人赶到指定的作战位置去，知道了吗？”

　　沐九歌随意地盘坐在地上，正详细地复盘着之前的指导战。

　　“哦。”岚七心有些木讷地点点头。

　　少女身上的青紫正在治疗道术的效力下飞速痊愈。

　　在她要给沐九歌释放道术治疗他因为殴打被道术强化后的土石而血肉模糊的双拳时，他却摆摆手。

　　“不用，一会就好了。”

　　就算是不用唤醒命之炎，猎妖师的恢复能力也是远超常人，不过那样也达不到肉眼可见的程度。

　　对于道术一事，沐九歌的态度依旧是能少用就少用。

　　岚七心所用的治疗道术乃是很普通的被简化了传承的术式，时至今日，不止天师教，其他道派的道士们也尝试过精简道术的仪式要素，将之简化和发展成为全新时代的道术。

　　虽然也没有成功，不过某些更为优秀的术式则是在世界范围内流传了起来。

　　随着静默机关提供的大量灵药治疗之下，岚七心已经恢复了大半魂魄，心智结构也变得越发地完成，因而她所习得的道术也开始显现了起来。

　　这件事倒也是在沐九歌的意料之中。

　　毕竟是魔道术士制作的战斗兵器，总不会只是植入金属骨骼和邪异灵性就作罢的。

　　以灵能强度估计的话，大概是能够达到大术士左右的水平。

　　道术的类型的话，似乎是以操纵大地和土石作为主要的手段，就连植入【照妖睛】因为排异反应而丧失了的视力也是通过这种御土的道术来补足。

　　赤足是为了捕捉大地的振波来观察世界，而裸露肌肤则是为了更多的感受风来作为观察手段的延展。

　　尽管视力微弱到几乎可以不计，但是少女的武术却相当的优异，已然到了会让猎妖师感到惊讶的水平。

　　似乎是各方面都依照猎妖师所做的下级模仿，意外地还真挺像那么一回事。

　　随着魂魄的恢复，岚七心取回了更多的道术和武力，不过记忆依旧是一片空白，而由过往经历塑造的自我如今处于新生之中。

　　沐九歌也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此时也大概是将之当作随时打算辞退的天剑使预备役在进行相处。

　　总有一天，这漫长的战争会有短暂停歇的时候。

　　到那时，不管是他，还是岚七心都有可能平静地在对于那些伟大的孽物不过一瞬之中的时光里，平静地度过余生。

　　既不是猎妖师，也不是天剑使，不会是任何组织的战斗兵器，仅仅是作为人，度过一生。

　　不过现在，沐九歌也还是要在漫长的战线上精疲力尽地狂奔。

　　在和岚七心一样席地坐下休息了一会之后，沐九歌穿上抖落了尘土的白袍，而岚七心则是穿上了静默机关专门准备的轻薄透气的衣物。

　　猎妖师取出一块表壳上满是磕碰痕迹的怀表确认了一下时间。

　　在今日岚七心的训练完成之后，他们还要去一趟静默机关。

　　之前委托天机院制造的定制武器已经做好了，那是依照沐九歌惯常使用的武器的形制而设计出来的。

　　现在沐九歌感觉像是去拆快递，还是厂家直发，这实在是稍微让人有点开心。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则是——

　　之前那桩案子已经有了新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