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达七吨的炮弹横穿天际，被加热的空气回流高速通过形成的弹道真空，就仿佛是一柄锐不可当的神火之剑。

　　那火剑不仅贯穿了扭曲的血肉巨塔，还绵延到了漆黑的天幕之上，仿佛成了一道天地之间的赤红伤口。

　　扭曲的血肉巨塔的另一侧犹如被炸开了花一般，其间累就的砖石，也即那些尸骸一般的妖魔，尚未被炮弹贯穿的高温所彻底烧毁的部分从塔体之上爆发散落，如雨点般倾泻下来。

　　血肉之塔的结构已经在外部巨力下崩坏，无法得到支撑的上半段折断之后，开始向着下方坠落。

　　那是十分恐怖的坍塌，尽管一切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但在远处看上去，那庞大而扭曲的造物却仿佛是在迟缓地下坠。

　　因为炮击而扩散的气流一直吹到了中心塔的顶上，灰袍的兜帽兜满了风声，他吹了一声口哨。

　　“这可比道术有意思多了！”

　　“我一直对你们师徒所说的有意思嗤之以鼻。”穿着军装的老人点点头，认同了老友的说法，“不过这幅景象确实赏心悦目。”

　　二人都很高兴，这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当年击溃巫术加持之下蛮人军阵时的时光，他们都伸出手，像是当年阵前的两名青年一样碰了碰拳。

　　“那明年的经费？”灰袍赶紧趁热打铁地问道。

　　“不行。”军装老人没等到他说完便一口回绝。

　　灰袍不禁感到痛心疾首，战友多年积累的感情竟然早已经为铜臭所侵蚀和腐化。

　　*

　　“那是什么东西……”

　　白岁扒在车厢顶上向后方看去，车尾末端的装甲变形解开，从那比寻常车厢大上许多的铁箱中升起的是一支巨大而宏伟的钢管。

　　那是一门……铁炮？

　　一门如此巨大的铁炮？

　　白岁并非是没有见过云之国军队的铁炮，但是像是这样的……像是这样的……她实在是找不到语言来形容自己眼前的由钢铁所铸就的巨大之物。

　　那东西完全直立起来得有十层楼高了吧？！

　　“那是爱！”唯易斩钉截铁地说道。

　　“什么？”白岁迷茫地问道。

　　“妖魔和它们邪恶的传说一直将人类的文明所笼罩，就像是漆黑恐怖的深夜，没有黎明，只有冰冷的绝望。”频道中传来的女声忘情地叙述着曾经绝望的状况。

　　忽然唯易的语气一转，向白岁问道：“我们需要一样东西来改变现状，你猜是是什么？”

　　“……蒸汽机？装甲？”白岁依旧十分迷茫而混乱地回答道。

　　白岁也不清楚她此时操纵的装甲和部署在铁蛇上的那门大炮的原理，她总感觉这些东西和如今已经正在改变永昼城居民生活的那些技术完全不同。

　　“是爱！”唯易十分具有气势地，带着斩铁截铁意味地重复道，“刚刚不是说了吗！是爱啊！”

　　“爱可以战胜邪恶，爱可以击穿漫漫长夜，爱可以将人们再一次紧密地团结在一起！”

　　唯易从车窗探出身去，满面潮红，眼中满是迷醉地看向车尾的巨炮，白岁能够从频道中听见呼呼地风声。

　　“这就是爱！破天巨爱！”

　　那个机械师如此宣称道。

　　白岁完全没有听懂唯易那满是狂气的意义不明的话语，不过她想起了一件旧事，五十年前，荒之国的骁勇的骑兵逼近永昼城的城墙，云之国就要于此倾颓的时候。

　　那是蒸汽装甲的原型机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之上，仅是粗糙的铆钉将铁片固定在那巨大的炉子之外，怪异的钢铁巨人摇摇晃晃地出现在战场上，环绕着那笨拙的怪物的骑兵无不嗤笑。

　　不过旋即，钢铁巨人肩上的空筒发出了雷鸣般的震响，骇人的巨响甚至使周遭久经沙场的战马受惊，而后便是更加令人惊骇的一幕，象征着荒之国王帐御驾亲征的白毛大纛被那声巨响之后倒了下去。

　　模样的怪异的钢铁巨人在战阵之上奔驰起来，骑在马上的王帐亲卫这才惊异地发现，那钢铁的怪物的动作是如此迅速而不可阻挡。

　　白岁心想，那些荒之国的蛮子当时看见蒸汽装甲的原型机的心理活动，大概就和自己此时看见【破天巨爱】差不多吧。

　　爱将人类紧密地团结起来，白岁在心中过了一遍唯易的描述，那他妈是用大炮的射程让射程内的人团结起来吧！

　　白岁再次看向后方，在那横亘于天地之间的赤红伤口的尽头，【破天巨爱】击中了漆黑的天幕，沉重的阴云也不得不屈服于那巨大的动能，一个巨大的空洞出现在天空之上。

　　漆黑的天幕已然被撕开，垂落下来的是亘古不变的月光。

　　巨大的月轮显露出来，皎洁的月光投向下方残酷的战场，与其说是光，倒不如说是某种巨大的影子。

　　不过还没有等白岁将对唯易的话语吐槽诉诸于口，沉重的雾障像是墙一般撞上了她的面甲。

　　借助于将车厢的铁甲握得变形的蒸汽装甲的四肢，白岁并没有被穿越雾障时陡增的阻力所掀落下来。

　　四周的景色再一次变化了，是铁蛇在攻击完血肉巨塔之后再次闯越了雾障，借助雾障的地块跳跃脱离了战场。

　　原本唯易所在的铁蛇就是搭载【破天巨爱】和【七剑】，通过遍布全城的轨道的网络，来承担永昼城全境的防御事务的。

　　在预定作战的目标附近投放【七剑】以及蒸汽装甲小队，亦或是用【破天巨爱】直接摧毁目标。

　　不过由于事后的修缮费用以及平民伤亡等等原因，【破天巨爱】搭载之后，一直就没有怎么真正地投入使用过。

　　原本设想的使用场合，大概也就是炮轰可能出现在城外的大量或是大型的敌对目标，比如魔道术士的妖魔仆兵，亦或是港口出现的敌军舰队。

　　不过不管是哪个，出现的概率几乎都约等于零，也意味着【破天巨爱】的使用概率趋近于零。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现在是梦境！

　　唯易回到了驾驶室中，继续兴高采烈地摆弄起了眼前的众多操纵杆。

　　“霸蛇！”

　　大邪龙王呼唤着和它心意相通的巨蛇，撼动城市的巨物长身而起，完美隐没在夜色之中的漆黑身形在月光之下显露出来。

　　狰狞恐怖的六只巨眼张开，流露出邪异非凡的紫意。

　　大邪龙王返身一跳，跳上了周遭楼阁的墙壁，在一脚将楼体踩出巨大的裂痕之后，苍白的龙兽朝着空气立起的巨大黑影跃去。

　　大邪龙王在霸蛇的头顶落定，看着头顶马上倾倒下来的巨塔，大邪龙王马不停蹄地下达了律令。

　　“架城！”

　　漆黑的巨蛇听闻律令之后，长身而起，卷住了倾倒下来的血肉巨塔的部分，至少是绝大部分。

　　巨塔倾倒的烟尘几乎将整个街道所淹没，细小的碎石并非是巨大的霸蛇能够阻止的部分，砸落在在街道之上，依旧将当时正在下方行军未来得及避开的尸骸妖魔所砸得粉碎。

　　所谓的细小也只是相对于巨大的霸蛇而言。

　　那些碎石大则将堵住半条街道，小则刚好仅能将尸骸妖魔腐朽的躯体分断。

　　可恨！

　　大邪龙王望着下方尸骸妖魔军势的损伤程度，忿怒的龙眼猛然看向另一侧，在它投出手中污浊血红的雷光之前，那个罪魁祸首，那一辆在铁轨之外横冲直撞的铁蛇再一次没入了雾气之中。

　　吼！！！

　　大邪龙王愤怒地捏碎了手中污秽的血红雷光，化作细小的闪电，溅射看来，将它周遭落下的碎石打得粉碎，也在霸蛇的鳞片之上留下了烧伤的灰痕。

　　霸蛇怒吼着缠绕着塌落的巨塔继续往上，生生将之以肉体的巨力重新黏合，血肉巨塔在巨蛇的缠绕之下变作了更加怪异和扭曲的模样。

　　漆黑的巨蛇持续地收紧了躯干，身体盘起，鳞甲不断地和断裂的石体摩擦，直至鳞甲破碎，带着邪异的紫色的血液陡然泵出，如雨洒下长街，也如油漆泼洒不断涂抹在巨塔的墙壁之上。

　　为那些邪异的血液所沾染的墙体，瞬间像是活过来一般，伸出了无数的干枯如尸骸的手臂，缝合在墙体之中的众多尸骸在紫光之中显现出了身形。

　　尸骸们渴求着解放，渴求着更多的血液。

　　它们将干枯的手臂插进了霸蛇的破碎的身体，贪婪地侵食着其中的血肉。

　　巨大的痛苦横亘在霸蛇的心智之中，与之心意相同的大邪龙王同样能够感受到这份痛苦，它依旧是用霸道的控制，控制着巨蛇继续加紧收缩自己的身体。

　　妖魔的军队，血肉的巨塔，天剑使魔化堕落的龙体……这些都是经由大邪龙王设计才完成的有目的的显现，这之中凝结了大邪龙王的野心和抱负。

　　绝没有那么容易就会被折断的道理。

　　侵入永昼城会和云之国的精英部队交手，或许会像是多年之前的荒之国的军队一样遭遇前所未见的蒸汽机技术的应用，完全就是必然。

　　更加强大的蒸汽装甲、更加强大的火铳。更加强大的大炮……

　　这种程度，也早就在我的预见之中！

　　龙兽面具上，墨色的沟壑里，忿怒就如同烫金一般流淌，大邪龙王愤怒地咆吼。

　　血肉巨塔之上被活化的部分越来越多，漆黑的巨蛇得以将整座建筑的形状调整为了足以支撑，但是看上去已经变得更加怪异和扭曲的模样。

　　活化的尸骸在漆黑的霸蛇的收缩之中，再一次被逸散的死气所杀死，重新填回了墙体，以其永恒的死亡垒砌了通天的狂悖之塔。

　　巨塔虽然得以重塑，霸蛇却有些萎靡了，它被大邪龙王所控制着支出了大量血肉和灵能，此时不得不避免地变得虚弱起来了。

　　“好孩子，好孩子。”大邪王龙蹲下身，摸了摸漆黑巨蛇头顶上被血色雷光所烫出来的伤痕。

　　许久之前，它还是被称作蛇七的人类的时候，认为蒸汽装甲便是武道前进的方向，直到那个白袍的怪物粉碎了它当时的身体和那天真的想法。

　　武道无他，唯强而已，既然那个白袍的怪物获胜了，也就是说那个白袍的怪物所代表的东西是更加强大和先进的一方，但是怎么会？

　　怎么会是那样古老的传统要更为强大？

　　它无论如何也不能想通那件事，故此那个名为蛇七的人类，拖着伤躯急匆匆地开了医馆，跌跌撞撞地穿过了北地的街道。

　　它来到码头，跳入冰冷的海水，用自己改装的机械臂射出了勾爪，爬上了那艘华丽的游轮。

　　想要知道那白袍的怪物强大的真相。

　　想要前进，想要抵达那个地方。

　　那些执念支撑着那个曾经名为蛇七的人类登上了船，那之后，或许是上天对它苦行的奖励，亦或是要更加地考验它登临武道顶点的决心。

　　在上船之后不久，它便跌落到了地狱之中。

　　而在跌落的那一瞬间，它看见了。

　　它看见了那个白袍的怪物强大的真相，那是何等可恶又可怖的传说在支撑那东西的身体，肮脏到了极点的火焰填充在那个怪物体内。

　　无尽生命的餍飨回荡在身体内部。

　　来自苍天的丝线牵扯着身体四肢。

　　多么丑陋的姿态啊。

　　猎妖师！

　　可恶又可怖，可笑又可悲。

　　它放声大笑，既是嘲笑着名为猎妖师的苍天的人偶，也是嘲笑着被那种东西击败的曾经的自己，最后则是嘲笑着如今正在蛊惑着将自己变成和猎妖师一样的传说。

　　它伸出手去握住了那一柄在深渊之中蛊惑着它的妖刀，那是一柄形状古怪的小刀，奇异地闪烁着红色的雷光。

　　它想要走到更远的地方需要传说，想要走到武道之上更远的地方需要传说，想要打倒猎妖师需要相对等的传说。

　　但它绝非是要做传说的奴隶！

　　曾经名为蛇七的人类将那一柄妖剑，刺入了自己的胸膛，用最为酷烈的方式与妖剑交融，它赌上了包括残存的性命以及自由意志，所有的一切的一切，用来压倒蛊惑它的那个声音。

　　并非是要做剑的使者，而是要成为剑的主人！

　　所谓的剑术，不就是使唤剑的技术吗！

　　被乾坤树所支配的可悲猎妖师啊，敬请等待你那凄惨的落幕吧！

　　在将脑海之中的一切杂音清除之后，新时代的第一位受箓的天剑使在地狱之中诞生了。

　　那是曾经名为蛇七，如今名为大邪龙王之人，它发誓要折断所有的乾坤树的枝条。

　　霸蛇在修复巨塔之后的虚弱也在意料之中，原本就只是维持妖魔军势的备用方案而已，不过这种情况下，还能指望霸蛇还能发挥出最后的一点作用。

　　漆黑烫金的面具之下，苍白的龙兽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原本温柔抚摸着漆黑巨蛇头顶的龙爪陡然用力，刨开了蛇鳞。

　　在那漆黑巨兽惊天动地的哀鸣之中，苍白龙兽与之无比扭曲丑陋地结合在了一起。

　　污秽的灵能鼓动，榨出了那庞大身躯中的最后的生机，以为那结合诞生的庞大孽物作为新生的可以吞噬的胎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