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城中心，尖塔之上，如云的妖魔正在和天幕之上的空艇舰队厮杀。
身穿军装的老人站在尖塔的顶上，望着天上的如墨翻滚的墨云，那并非是大雨即将到来的征兆，而是无数妖魔聚集的灾劫景象，其间闪烁的也非是雷光，而是空艇舰队倾斜的无数炮火。
那本是能够照亮天幕的火光，此时在尸骸妖魔环绕之下，就仿佛在乌云间隐显的雷光一般。
老人闭上眼睛，空气中弥漫着恐惧和灰烬的味道，耳边回荡着炮火的轰鸣，这让他想起当年那场被蛮人兵临永昼城下的伟大卫国战役，那是命运的转折点，也是一切开始的时候。
空艇的炮口不断喷吐出毁灭的火焰，连射铳的枪焰一刻也没有停止燃烧，就连铳口的颜色也变得炽烈起来。
一瞬间便有无数的妖魔空中坠落，而下一个瞬间马上就有相同的数量填入那个缺口。
尸骸一般的妖魔张着扭曲破败的羽翼在空中无有穷尽地盘旋，它们就好像注意不到这个高塔一般，仅仅是绕着尖塔飞行，而后加入进攻天空中的空艇舰队的队伍。
地上的尸骸妖魔亦是同样，在攻入阵线之后，那些手握刀剑的怪物会陷入一段或长或短时间的迷茫。
那些死去的剑士残存的心智不足以理解发生了什么，而静默机关的士兵则会趁着这个时间再次夺还阵地。
“青奚，估计这个时候心里骂死你这个老东西了。”不知何时站在老者身边的灰袍人说道。
“不指挥作战，还跑到阵地上面来感受气氛？”
“年轻人需要历练，不是此时，也总有一天要独当一面。”老人瞥了一眼身旁的老友，“腹诽上级，更是应该代替他缺位的老师多多管教。”
“那你多管教，我可教不了青奚那个混小子。”灰袍人感慨了一句，“我的学生现在只有唯易一个！”
“聪明伶俐，而且善解人意，你看过她最新设计的那个差分机群吗？”
“简直就是为苍天所眷顾的天才！”
“差不多得了，已经在修建之中了。”老人打断了情绪忽然激动，又开始吹嘘其自家棉袄的老友。
“你不是去天之海找俱舍上师了吗？怎么回来得那么快？”
“那位大人根本没有见我，后来天之海动荡严重，我差点掉进深渊，废了好一番手脚才从小道回来了。”灰袍之下传来叹息的声音。
“他很久没有说话了，是放弃我们了吗？”
“也许，我们看上去或许并非是诸世界中最有希望的那一个。”灰袍抬起头看向天空之中的战场。
妖魔团团围住不断向四周倾泻着炮火空艇舰队，虽然靠近的尸骸妖魔依旧马上会被铳弹打得粉碎，但那铳炮构筑的防线已经一再地后退了，彻底崩溃也只是时间问题。
“你希望他放弃吗？”灰袍人又问道。
“……”老人沉默了片刻，“我也许是想的，在接触了那么多疯狂的事之后，谁能不恐惧来自上方的意志呢？”
“或者除了那些存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吗？”
身穿军装，无时无刻不显现出坚韧意志的老人说到这里的时候，也不免流露出了一丝犹疑。
“所以我从前才那么地想要成为那些存在之一。”灰袍人也颇为感慨，“长生久视，翻天覆地。”
“永享，永在，永有，世间除了这一成就的实在好像别无他物，就算是为了拥有这一成就，要进行永恒的战争也在所不惜。”
“但是你后来还是放弃了。”老人当然知道那个故事的结局，灰袍现在站在他的身边，成为他的朋友，而不是死在铳炮之下。
“是啊，放弃了，仙门实在太过狭窄了。”灰袍长长叹气，“在古代只有道术修行无望的修道士会成为朝廷的座上宾，现如今看来，也还是没有什么区别嘛。”
“不能成为仙人的话，修行到哪里，都是没有区别的。”
“我还是好好当我的朝廷走狗，高贵的册封道士吧。”
灰袍往塔下看去，他看见地下如潮水般涌向地面阵线的妖魔正在分开，仿佛是臣子在恭迎它们尊贵的主君，亦或是野兽跪伏于更加强大的猎食者。
一只身穿漆黑甲胄的苍白龙兽正从妖魔军阵之中踱步而出。
肮脏的血色雷光如爆裂般从那骇人妖魔身上迸射，途中经过的妖魔被污秽的雷光扫中跌落在地，随即马上站起。
那些妖魔在污秽的雷光洗礼之下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干瘪的腐肉鼓起化作扭曲畸形的饱满血肉，空洞的眼眶之中填上了噬人的魔光，身形魁梧几圈不止。
龙的化形变身啊，这也算是比较常见的那种强力秘传道术了。
足以压垮目前阵线的大术士……吗？
灰袍评估着那苍白龙兽身上所缠绕的污秽灵能的当量，初步判断是具备着大术士的威能，只是能够使出龙兽变身的底力便已经超越绝大部分大术士了。
唉，术士。
灰袍抬眼看向动静更大的阵线另一边，声音拉长得像是警报一般的汽笛声回荡。
钢铁的巨蛇在漆黑的大地上疯狂突击，青石长街、官道马路悉数狂暴通过，炫目地火花碾过，石砖破碎，地面留下一条长长的伤口，骇人可怖。
“现在看起来是机械师更为高贵啊，那我还是继续当天机院的首席机械师吧。”
*
铁蛇脱轨了？
白岁操纵着五号试验机伏下身子扒在铁蛇顶上，铁蛇上足以抵挡尸骸妖魔剑斩的铁甲已经被蒸汽装甲的双腕捏得变形，随时可以扯下来一般。
白岁感觉自己正骑在一匹无比暴烈的悍马……啊不，是一只愤怒至极的巨龙之上，她用尽全力抓着那钢铁的鬃毛，避免自己被摔出去，进而变成钢铁之中的肉泥的凄惨结局。
“这到底是他妈的怎么一回事？！”白岁终于忍不住怒吼道。
“哼，哼哼哼！”频道中传来了唯易颇为得意的声音，听上去因为颠簸而显得起伏不定。
“院中关于铁蛇无轨移动的设想早就提出了很久了，只是一直没能实现！”
此时的唯易用了好几条安全带把自己固定在了驾驶座上，她此时正面露狂热地操纵着面前的众多操纵杆。
事实上一般的蒸汽列车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操纵系统，而这一辆本就是在设计时就有唯易的参与而设计出来的。
“尽管还是无法实现无轨移动！我们做了很多工作也不是完全没用！比如这东西脱轨的时候不会马上侧翻！”
唯易兴奋地在频道之中大喊，她的心脏几乎是要跳出胸膛。车窗之前是不断变换的街道景色，以及被犁飞起来的石砖碎片和黑土，还有一路上撞飞的各种杂物。
“又比如厚重的装甲用来穿过敌阵和障碍物！”
脱轨的疯狂之蛇来不及变形穿过街道转角时便没有变向，直接从阁楼之中撞了过去。
尽管被蒸汽装甲包裹在内，白岁依旧感觉那迎面撞上来的石墙砸得她胸口发闷，她的眼睛余光看到，在被疯狂的钢铁造物穿过之后，阁楼直接轰然倒塌。
“有什么用！”白岁的怒吼在铁甲变形和石砖破碎的声音中响起。
“这可以让我们通过一些没有记述在路线图上的道路！”唯易依旧是喊叫着解释道。
唯易已经为自己注射了天甲子九号方，强化自己的反应神经和身体素质，不然以她一个不通武道的机械师操纵这脱轨之后的疯狂机械还是太过勉强了。
强化之后的反应速度，也只是堪堪够用。
唯易银灰色的马尾在剧烈的颠簸之中晃荡个不停，她双眼圆睁，布满血丝，朝着四周看去，仿佛是要把天上的墨云翻卷和雷火闪烁记在眼中一般。
城市为雾障分割，雾障分别通向不同的城区，重塑地形来分割了静默机关的兵力，之前的陡然变化，再次改变了雾障通行的变化规律。
只是那之前已经被唯易破解了一次之后，第二次的工作她做起来反而更快了几分。
唯一麻烦的就是铁蛇的移动依靠铁轨，对手好像是已经考虑到了静默机关的部分兵力是依托铁蛇来移动，在设计重塑的地形时候，便已经让铁轨上能够进入的雾障形成循环无法前往交战的中心。
真是愚蠢的设计，既然铁轨到不了的话，那铁蛇不走铁轨不就行了！
唯易现在简直高兴得想要唱歌
开着铁蛇在永昼城那设计得十分臃肿丑陋的街道之中疾驰！
这可是梦中才会出现的好事，虽然现在也的的确确是在梦中，不过总之！梦想实现！
就连被老师批了多余，没用的防侧翻设计也完美地找到了应用实例，看他下次卡自己预算的时候还有什么话说！
唯易哼着小曲，拉下一个操纵杆，转眼，铁蛇撞进一排棚房之中，轻易就将之碾压成了一片废墟。
至于现在的战况……
就和推测的一样，是将静默机关的总部单独分割出来进行了攻打。
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中心塔的形状比平时恶心那么多？
唯易皱了皱眉，那血肉垒砌的高塔毫无工程学上的美，仅仅是充满了一种怪诞和血腥的额残酷审美。
令人作呕。
脱轨的疯狂列车还在前进，根据唯易的计算，残余的动力足够她以当前的时速再通过两次雾障，路线早已经计算好了。
在这边的战场上没有看见【七剑】，那么段重云应该是被困在了下一个地块。
在以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进入那个地块的时候，应该有足够攻击一次的时间。
“脑浆没有被摇匀的的机械师！赶紧给我爬起来，把炮拉出来！”
唯易朝着列车内通用的频道吼完，便看向窗外，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耳机内传来了不太精神的回复，但是并没有什么其他问题，静默机关的作战一直都不太常规，随军的机械师早已经习惯了这些疯狂的事。
铁蛇尾部，白岁之前见过的那些远比寻常的铁蛇的车厢要大多的钢铁车壳正在缓缓打开，露出其中的峥嵘可怖之物。
老人也看见那一只以疯狂突进的姿态碾过长街的钢铁之蛇。
“真是朝气蓬勃。”他如此评价道。
“年轻人嘛，就是得这么有活力才行。”灰袍人从怀中取出一柄短枪，他将之对准了和中心塔相对的血肉巨塔。
嘭！
一道红色的信号弹在空中绽放，照亮了血肉巨塔狰狞丑恶的墙体，那些被缝合在上面的血肉面目像是不堪为光亮所照一般，纷纷闭上了双眼。
“看见那个位置了吗！校准！打！”唯易对着频道大喊道。
铁蛇尾部的黑色装甲层层打开，露出了一门巨大的铁炮，光是底座就足有两个寻常两个车厢那么大，炮内的操作间足有二十来个机械师挤在其中。
“转！转！再转二十一度！”炮手高声呼喊着。
在颠簸突进之上的铁蛇瞄准也绝非易事，说到底和那些超越生物界限的怪物交手本就没有容易的事情。
被红色信号弹照亮的丑恶墙体落入了瞄准的准心之中。
“装填！”
重达七吨的炮弹在蒸汽的动力下，填进了炮管之中。
“放！”
巨大的炮管早已抬起，瞄准了那丑恶血肉堆积的高塔，来自文明的怒火早已填充，震怒的轰鸣使得脱轨的铁蛇突进的身形都有所偏移。
沉重的炮弹呼啸着接近，碰巧拦在路上的妖魔连知晓到来的灾祸是何等样貌都没有便化作了破碎的骨渣。
大邪龙王若有所感地回过头，看向天空之中的红色信号弹，随后便是巨大的呼啸。
血肉的巨塔一瞬间变得弯曲，红色信号弹所照亮的一边凹陷，另一边则是猛然地凸起，沛莫能御的巨力摧毁了最后的阻碍。
来自人类用钢铁承载的愤怒，宛若一柄无形的巨剑，削断了那扭曲的通天巨塔。
大邪龙王眼中所见只有血肉分崩离析，巨塔断折，崩塌，足以伐天的军势转瞬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