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站在高处，所以军装老者和灰袍人看得十分清楚。
清楚地看着巨蛇长身而起，扶巨塔于将倾，能看到那个魁梧的漆黑身影跳上巨蛇，进而发生的异常丑陋，无比扭曲地强行融合。
污秽的灵能如同风暴一般聚集，即使是灵视并不出众的军装老者也能看见狂乱的黑线正在扰乱周遭其他事物的轮廓，无论是血肉巨塔还是那些相较更为矮小的楼阁。
周遭事物的形体仿佛已经被那狂乱的黑风永久地改变了，四周的景象显现出更加怪诞和疯狂的模样。
而另一边，载着击穿了天幕的巨炮的铁蛇则是在二人视线移过来的时候，飞快地没入了雾障之中。
“【七剑】没有出现支援，这不在常规的防御计划之中。”军装老人皱了皱眉。
段重云绝非怯战之人，倒不如大多数时候，作为静默机关总长这边更希望他能稍微审视夺度一点，稍微避战一下。
既然【七剑】没有从铁蛇上出击，那么很有可能是被其他事情绊住了，也有可能是受伤了正在修整之中。
“神明出世，示现大权。”灰袍望向远处血肉高塔之上无数黑线狂舞的景象。
如此巨大的规模的道术，响应而来的灵能浩荡也早已经超过了道术能够节制的范围，与其说是道术的效果，倒不如说更像是某种权柄。
那灵能的聚集更像是神明在召集信徒，君主对臣民下令。
“货真价实的显神成就。”灰袍的语气中隐隐有些艳羡之意，随后他问到身旁的老友，“那非常规的防御计划里面有没有应对情况？”
“方才列车炮已经破坏了梦境的封锁结构了，在破……那门炮开火之后，一刻钟之内就会有援军空投这个地块的。”军装老人实在是难以将那师徒俩取的难以言明的那个古怪名字说出口。
“也就是说……”灰袍的话语中还残留着最后一点希望。
“也就是说，马上我们要暴露在显神术士的攻击之下长达一刻钟。”军装老人点点头，承认了灰袍想要确认的事项。
狂乱飞旋的黑线之中，已然镶嵌在巨蛇头顶，将那庞大身躯融合的孽物缓缓转过身来。
三对紫意湮灭尽数化作了和顶上的龙兽之身相同的赤红龙目看了过来，轻易便看穿了中心塔上附着的用以隔绝窥探的种种反侦测道术。
神明级数的磅礴灵能，狂暴地穿透了法阵的防护，跨越战场的距离，它看见了塔顶上站立的二人。
“你他妈！”
灰袍抓过老友，丝毫迟疑也没敢有地便从空中跳下。
几乎是在那瞬息发生之后，赤红的雷光如同剑闪扫过二人曾经站立的位置。
“还有什么援军？！”
大量的风声灌进灰袍的口中，使得他的话语有些变形，在空中他只得大声地吼叫。
“还有【煌骑】！”军装老者同样是只能大声地吼叫，“无夜就在临近城市，他肯定已经在回援的路上了。”
青奚从作战指挥室中站起身来，看着窗外，战场对面血肉巨塔之上出现的巨大孽物，血红污秽的雷光在其四周闪烁不定。
那血肉的巨塔本就是无尽的妖魔军势的来源，类似于敌人的兵源地、兵工厂、母巢之类的地方。
此前已经发动了好几次对巨塔的奇袭，悉数都被无尽的妖魔所挫败了。
战场上需要更具备决定性的力量，比如四代蒸汽装甲，亦或是……
就在青奚想念那一门名字古怪的巨炮之后，那并不熟悉的震天响动适时传了进来，他站起身来，看见了血肉巨塔倾塌的一幕。
不过还没等到青奚为【破天巨爱】的战果感到欣喜，一条隐没在黑夜之中的巨蛇便显现，将之扶起。
不仅炮击未能奏效，而且在那越发扭曲了的血肉巨塔之上，生长出了更加骇人的妖魔。
扶正修复了巨塔的黑色大蛇，在紧贴着巨塔的墙体的情况下，像是受了某种影响，身躯变得更加的臃肿膨胀，陡然涨的身体破开的伤口其间充斥着紫黑色的虚无。
而扭曲增大的部分则显现出一种冰冷坚硬的线条，某种怪异的机械在蛇身之中涌动生长，将那骇人巨兽的力量进一步地增幅和扩大。
而且那恐怖的灵能反应……
还没等青奚头疼于敌人实力的增强，忽然他眼前就是一黑，似乎是有两个物件飞快地通过他面前的窗户。
随后空中便传来了总长那个老东西和老师那个老东西的大声地吼叫。
青奚能感觉到作战指挥室中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瞬。
“雾障已经被破坏了，确认梦境生成术式的受击情况！”青奚朝一边愣住的道士喊道。
“是，是。”道士们像是如梦方醒一般行动起来。
而后青奚转向另一边的电报机前的电报员们喊道：“确认通讯情况，能联系上山神号或者【七剑】吗？”
“是！正在搜索信号！”
“还有雾障分割的路线图还没推算完毕吗？现在要雾障破坏之后的残存状态的新路线图，我要知道山神号去哪里了？多久能回来！”
孔语者赶紧为将新的布满空洞的卡片插入了眼前的差分机之中，齿轮飞转，铜柱旋舞，细小的机关的咬合之中，庞大的数据正在运算。
作战指挥室中再次恢复到了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青奚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他下意识地咬着指甲，如果他没有看错，那绝对是拥有了与显神成就的术士相当威能的怪物，中心塔的防御道术能够挡住那种怪物几次攻击？
四次？亦或是三次？
【七剑】……现在到底在哪？
为什么没有随山神号出现？
青奚飞快地计算着目前能够调动的战力和资源，目前的状况对他们中心塔的守军来说很不利，但是必须要支撑下去……
被派去保护要员和平民的【云朗】……不，调动已经来不及了……
忽然间，青奚对自己脑海中的想法感到了奇怪。
为什么要撑下去？
这种悬殊情况下放弃中心塔的阵地进行撤退战的话，应该更合适……
青奚抬起头瞟了一眼房间中悬挂的巨大的地图，转瞬他便已经明白过来。
噢……【煌骑】，那这样的话，只需要再撑一会，就可以扭转大局。
脑中的灵性总是要比意识更早地意识到出路，也能制定更加尽善尽美的战略，青奚所要做的则是理解高速运转的灵性，从那散落在脑中的组件拼凑出胜利的样貌。
在拾起了诸多的组件之后，青奚眼前忽然白光闪烁，就像是【破天巨爱】的炮击轰散永昼城上空的阴云那一刻一般，眼前的战局也在青奚心中变得豁然开朗。
胜利的天元式已经完成了！
【煌骑】会像是日光一般驱散笼罩的阴云。
青奚再抬起头看了一眼房间内巨大的地图，恍惚中，一枚白子正带着炽烈的晨光地图之上飞驰。
根据房间内不断传来的种种信息和情报，灵性早已经计算出的【煌骑】的移动路线和世间终于从脑中众多的信息之中浮现而出，照亮了青奚眼中的迷茫。
他总算是松了口气，听信自己的直觉指挥着漫长的拉锯战，的确是颇为痛苦的事，尤其是当他理性地认识到应该指挥全体撤出几乎没剩下什么东西的总部作战更妥当的时候。
有时候，青奚都觉得自己比起术士，更像是一个蛮族里的巫师，用着自己也不理解的野蛮习俗和舞蹈取悦着神明，以期望获得启示和恩赐。
这都是托脑子中的人造灵性【天元】所赐。
青奚也并非是什么正经术士就是了，毕竟老师就不是什么正经术士，道术也没有学会多少，仅仅是养成灵性这一步就已经是九死一生了。
【天元】能够以超越人智的速度处理资讯，得出仿佛先知预见一般的结论，只是那人类最为需要的精准预言埋藏在【天元】所推算出来的繁杂结论之中。
在自愿地接受了这种尚在设想之中的人造灵性的植入的足有数百人，而活下来的只有青奚一人。
人脑使用【天元】处理信息，就仿佛是被输入了恶意编写的算符的差分机一样，不断计算着大量无用问题，直至齿轮过载磨损，结构崩坏。
【天元】的植入门槛相当之高，而能够将之实际运用的更是凤毛麟角。
这是静默机关经过对青奚的大量观察后得出的结论，此后也放弃了在青奚还活着的时候制造更多的适应者。
那成本太过高昂，会损耗大量的人才储备。
这是祝由十三科的术士和天机院的机械师得出的一致结论。
只要有青奚在就可以了，他可以胜任指挥那些超越人智的怪物交战的战争。
而被视为可以胜任对妖魔战争的指挥官，此时坐在椅子上，后知后觉地检视自己的作战计划，简直就像是一个被蒙上了双眼的盲人恰巧画出了一幅仕女图一般。
显现的仪式并没有被完全的破坏，雾障或者说……云梦大宫之外还有着更大的梦想包裹，此时此刻降生的东西绝对非同小可。
青奚并没有祈祷【煌骑】能够赶上，因为【天元】能够断定【煌骑】一定能够赶到。
真是恐怖啊，此界的厮杀。
尽管身为指挥，但是也更像是一个旁观者的小道士暗中感叹道。
*
“我觉得还是别见识了吧。”一个略显轻浮的声音插入莫邪和段重云之间。
倒也不只是声音出现在了二者之间，在已被染成血红之色的冰石之刃之前，一只人类青年的手凭空出现，将霓石空艇的暴烈斩击轻轻握住。
另一边【七剑】装甲挥出的钢刃也被同样的手臂伸出的两根手指轻轻架住。
一个身穿白袍的青年凭空地出现在液态的冰石之中，挡在了二者的攻击之前。
一者是进入了与天剑之中的霓石精同步调整状态的天剑使，一者是解放了【世坏炉】框架的四代蒸汽装甲，二者的攻击被阻拦尚且可以理解，然而像是那白袍青年一样轻描淡写地挡住简直匪夷所思。
二者攻击所携带的巨大动能仿佛在接触了那白袍青年的身体之后便消失了一般，不管是锐利无比的霓石之剑，还是锐不可当的熔铸了青金的七剑钢刃都无法伤到那青年分毫。
猎妖师？
段重云认出了那身白袍，和那煊赫的庞大灵能所代表的可怖实力，那仿佛是看不见的透明火焰正在那青年身上熊熊燃烧。
段重云听说过那种能将动能完全吸收的精妙道术，但是施展那种道术的同时，加持肉身抵挡住【七剑】的锐利？
就连割破手掌也好像做不到一般。
当然做不到啊！
此乃道术！
【风灵流·硬度调整】！
【风灵流·动能无效】！
非是小家子气地以道术原理操纵灵能改变物质界之中的现象，而是十分精妙地，十分高明地直接篡改梦境中的性质。
如此神妙，即使是龙女见了也要闭上双眼。
怎么会有人想见识仙人的技艺啊？
沐九歌颇为诧异地看了一眼右边的蒸汽装甲，困于天剑使招来的水劫之中也能感受到那装甲上传来的骇人热量。
天天被仙人卖弄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心生厌恶。
随后，沐九歌又看向左边的为剑刃所簇拥的霓石空艇，那透明冰晶勾勒的清秀面容，在看见沐九歌的瞬间便因为愤怒而扭曲了，碧意盎然的眼眸中几乎喷出火焰来。
“真是让我好找啊！”沐九歌抢先说道。
说完之后，沐九歌抓紧了手中的霓石铸成的锋利剑刃，直接便将莫邪化作的霓石空艇整个投掷出去。
【风灵流·出力调整】！
沐九歌直接修改了出力数据，将自己的肉体力量瞬间放大了百倍不止，非是以太极之技，而是直接用蛮力扯动了霓石空艇，将之粗暴地摔向地面。
轰轰轰轰轰！
周遭地块已经被蹂躏过一次的废墟宛若为天外陨石撞击，残砖断墙几乎被砸得震起，霓石空艇翻滚着扫过废墟，直至雾障边缘才停住身形。
烟尘之中，玉石一般的身躯并没有多少损伤。
沐九歌跳过了寒暄环节，反正他也能猜到对方会说什么。
猎妖师！
“猎妖师！”
那玉石一般的怪物放声嘶鸣，声音仿佛金石摩擦，刻骨仇恨满溢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