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北用钳子夹住一坨棉球，由外向内开始消毒。
“嗯嗯...啊...啊...”男子的声音比刚才小了些，但依旧很奇怪。
李西北看着血液还在往外流淌的伤口对张志说道：“这伤口可能需要处理血管残端，你洗洗手给我搭把手。”
终于，在李西北的麻醉完成后，青年男子的声音才彻底消停。
“钳带线，四号。”
李西北熟练的找到出血的小血管，用弯钳钳夹、打结、止血...
张志做过无数大手术的拉钩侠，是缝皮小能手，和李西北搭台配合自然不在话下。
李西北都不用多想什么，张志就熟练的将需要的器械递到手里，分毫不差。
比起一般的手术室器械护士实在强太多。
“剪刀...”
“钳带线...”
“小针1号线...”
清创室内只有李西北的操作、指令声和病人沉重的呼吸声。
头皮的血供很丰富，每一个地方都要细致止血，结扎，然后逐层缝合。
如果留有死腔就有可能出现化脓、感染等并发症。
即使是头皮上的缝合，对于李西北来说也是小菜一碟。
“三角针，7号线。”他已经准备开始缝合头皮。
就在此时，清创室外传来另一阵喧哗声。
清创室的门被一脚踹开，两个少年穿着坎肩走了进来，一身酒气。
李西北心里有些头痛，刚送走暴躁的花臂男子，现在又来了几个社会小青年。
“狗哥，你没事吧。”
“TMD，哪个狗日把你搞成这样，你们给我好好看病啊，我好兄弟出什么问题，老子怼死你！”
两个坎肩一边假装关心躺在床上接受缝合的男子，一边威胁着李西北两人。
李西北面不改色，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缝合。
表面兄弟，刚才他挨打的时候你们跑哪去了？
“去去去，赶快出去，你们懂个屁！”年轻男子生怕进来的两个二货惹怒了医生，医生一气之下给他乱缝一通，又或者直接停止缝合。
他可不想再受一次打麻醉的罪。
尽管给自己缝合的这位医生麻醉打得好，缝合基本感觉不到疼。
“大夫，我两个兄弟不懂事，您别在意！要是刚才有啥损失，一会我照价赔偿，您好好给我缝......”
两个青年听到检查床上的男子发话，虽然变得听话许多，但是依旧骂了李西北和张志几句，最后在伤者的催促下才离开清创室，顺带把门摔上......
李西北叹了口气，三角针从手中落下，再从另一侧穿出，熟练地用持针器打了个外科结。
张志无奈摇头道：“李医生，习惯就好，我一周能碰上个两三回......”
看来急诊科医生也是个高危职业，有些病人真的易燃易爆炸！
几秒钟后，清创室的大门再次被踹开，
李西北向门口看去，正想呵斥几句，就看见三个壮汉手持棍棒出现在清创室门口。
其中一个大汉虎背熊腰，脸上有一条横贯鼻梁的伤疤，冷笑着说：“哎哟呵，你小子挺能跑啊，还能跑到医院来。”
他的语气不大，却让在检查床上的患者又开始颤抖起来。
刀疤脸的大汉接着，开始将手握着的棒球棍不断轻轻打落在左手上，弹起，落下，弹起，落下......
仿佛下一秒，棒球棍就会狠狠落下，头破血流。
李西北看到这一幕打了个结，停止手上的缝合。
刚才的两个坎肩少年也已经来到那三个大汉身后，只是还隔着些距离待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行动，只是呆呆看着。
“你们两个医生出去吧，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跟你们无关。”
一帮混混还整出武侠小说里大侠的感觉，遵循着自己的“江湖道义”，在血拼的时候也不想伤及医务人员。
毕竟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以后自己还要常年在“江湖”混迹，万一哪天挨刀了，也是需要急诊科来处理的。
如果今天伤到急诊科的医生，自己挨刀时遭到急诊科的拒诊，到那时就不能怨老天不公了，李西北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恶性事件，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离开吗？缝合才进行到一半。
不走？一起被群殴！
真的不好做选择，都是两难的。
但是他的心里猛地生出一个念头：不能抛弃自己的患者。
这是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上一个，因为火灾把患者丢在手术台上的医生，已经被拉出来狠狠批斗，受到道德的谴责和法律的制裁。
旁边的张志的内心也开始焦急起来：李医生怎么还不走？
自己虽然皮糙肉厚，但这都是虚胖啊，挨不了几下的。
李西北更不用说，体重只有自己的一半，一棍子下去轻则骨折，重则重伤。
看着步步向前逼近的三个彪形大汉，检查床上的患者已经顾不得还没缝合完毕的伤口，像受惊的兔子般一跃而起，飞快蹿下床去。
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蜷缩在墙角。
但是他的姿势却显示出与其惊慌不符的专业。
双手抱头，头顶膝盖，基本护住要害。
显然这不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情况。
张志揪了揪李西北的衣服，但对方依旧在原地一动不动。
对不起了李医生，不要怪我卖队友，我虚胖的身子也挡不住他们啊...张志赶紧走开，在心里自言自语。
“你回来，还有几针就缝好了。”李西北干脆看向患者，不理会三个大汉脸上狰狞的表情。
“哟，啧啧啧。小哥儿挺有骨气。这么瘦挨得住打么？”
为首的刀疤脸见张志已经被自己的气势所吓走，越发得意，咧着嘴，脸上的刀疤被撑起，像一把被磨得铮亮的镰刀，配合着刀疤脸恐吓着他眼前的人。
“我可是给你脸了，这可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们！”
李西北面对刀疤脸的怒视，腿已经有些软了，但是身体依旧坚挺。
他勉强比刀疤脸高出半个头。
越是在这种危急关头，越不能退缩胆怯。
真正的勇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李西北在心里用这句话默默鼓舞自己，脑子飞速运转，要怎么样才能解决现在这样的情况呢？
自卫？手术刀？
不存在。
当你还没碰到他们，彪形大汉一棍子下去，手术刀都拿不起来。
一寸长，一寸强。
况且就算是自卫成功，最后受到法律惩罚的也是自己。
而且在他们还没动手之前，也谈不上自卫。
跑是不可能跑的，手术还没做完，自己就开溜？
李西北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做出这种事。
不然不要说成为一个伟大的外科医生，连明天吃一口医院门口的小笼包都要成为不可能的事了。
“这里是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请你们离开清创室。”李西北几乎调动全身的细胞，说出这句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哈哈哈...”几个大汉狂笑起来。
“那就不要怪我们打得疼！”为首的大汉左右扭动脖子，活动活动掌指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更是助长了另外两个小弟的嚣张气焰。
为首刀疤脸已经将手里的棒球棍高高举起，脸上的刀疤此刻仿佛是一条凶悍无比的蛇，吐着舌头向李西北挑衅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发起最迅猛的攻击，送猎物回家。
“呜呜呜...妈妈，有坏人，小月好害怕...”此时熟悉的声音在李西北的耳边回响起，甚至让李西北觉得这是幻觉。
几乎就在同时，一个子弹头、高大魁梧的花臂男子出现在李西北面前。
宽大身躯将他护住。
另外一边，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已经将刀疤脸的棒球棍取下，反过来拿着棒球棍对着刀疤脸身后的两个小喽啰。
“这里是医院，请你们注意点！”花臂男子捏住刀疤脸的高举的手臂，将音量放大。
这时皮肤黝黑的男子也开口说话：“不要打我的医生。”
李西北一眼就认出黝黑男子就是坚持不打麻醉的硬汉，此刻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还敢挡老子的路。”刀疤脸此刻被捏住的手上青筋暴起，却始终没有挣脱花臂男子的束缚，只得用嘴做最后的反抗。
“你们平时怎么样我不管。但是这里是医院，而且里面是曾经救过我们命的医生！”黝黑男子一身正气，对刀疤脸怒目而视。
花臂男子也说道：“对，最好给我放尊重点。不过你们也挺有胆，你信不信这棍子落下来，没个几年怕是出不来。”
看到这里，刚才呆在门外的两个坎肩青年也跑了进来，站在花臂男子和黝黑硬汉旁边。
张志也已经叫了医院的保安过来。
刀疤脸见对方人多士众，只得讪讪作罢。
最后骂骂咧咧的被保安赶出急诊科。
花臂男子见前来闹事的人已经被赶走，朝着清创室门外走去，转眼间又提着两大袋盒饭回到清创室。
“本来带着小月去吃饭，小月说哥哥一定也还没吃饭，要给大哥哥带饭。”
“我们想着急诊科病人那么多，你们也来不及吃饭。就给你们随便带了点。”花臂男子说着就将盒饭放在清创室的桌子上。
“谢谢，刚才也是多亏你们了。”
“没有，我们应该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还不知道要等多久。说不定小月还要打麻醉受罪。”
“是啊是啊，大哥哥一定要多吃一点。”
小女孩看到李西北有些兴奋，脸上的恐惧已经被驱散。
“好，谢谢小月，以后吃鱼要注意。”李西北看着如此懂事、可爱的小女孩，心快要融化，一扫之前刀疤脸的阴霾。
“大哥哥再见...”一家人跟李西北道别后再次离开急诊科。
李西北用凝固了鲜血的手套指向墙角发呆的患者说道：“你，趴到床上。”
他再次消毒。
这次男子没有发出嗷嗷的嚎叫，只是倒吸几口凉气便忍住。
“你怎么回来了？”李西北趁着消毒的空隙，开始询问这位硬汉。
“唉...我今天已经答应帮老板上工，又是到10点左右才受伤的伤，所以我就想再去坚持干一个小时，跟老板说说结半天的工钱，总不能白干一场，结果...”
硬汉顿了顿，看向自己的受伤的腿。
他穿的依旧是那条被木片戳破、破旧不堪的裤子，只是缝线缝合起来的伤口已经明显裂开，伤口还在隐隐渗血。
“结果，可能是提沙灰的时候太过于用力，伤口好像有些裂开了。”刚才面对闹事的刀疤脸无所畏惧的硬汉，此刻却是像做错事的孩子，把头耷拉着。
“没事，那你先在这坐着等一会，我处理完这个患者再帮你处理一下。”
李西北听到硬汉的回答，有些无奈又隐隐有些心疼。
手上的缝合却没有停下。
手腕轻轻一抖，三角针就从头皮穿出，顺手就打了一个结。
这世间不知还有多少人在为这几两碎银奔波劳累，经历这世间的种种沧桑，看尽世间百态，李西北摇了摇头，许是还对刚才的刀疤脸还心有余悸，线结打得不太好看。
他叹了口气，把线剪断，重新缝合。
“刚才谢谢医生没有抛弃我啊。还有谢谢这位大哥，要是没有你们，我今晚都走不出这急诊科了。”检查床上的青年男子像是想起什么来，才开始向李西北和硬汉道谢。
李西北继续缝合，对了对刚才缝合过的皮缘回答道：“换做是其他医生也会这样的，没有医生会抛弃自己的患者。”
他是个轻微的强迫症患者，只要桌子上有书，他就一定要摞得上小下大，井然有序；自己的用物都会放在固定的地方；自然在手术或者缝合这样的事情上，他也尽量要保证缝合伤口的对齐，缝合缝线间距的整齐......
“李医生是个好医生，我也是因为这样才会阻止他们。”黝黑硬汉倒也不说什么漂亮话，直截了当就说出自己出手的缘由。
他不想撒谎也不会撒谎，更没必要撒谎。
要是没有眼前检查床上的这个男子，李医生也不会陷入刚才那样危险的境地。
要是在平时，自己也不会贸然出手，毕竟对方人高马大，而且个个有棍棒在手，自己也还有伤在身。但当时想起李西北对自己耐心的救治，自己便没有丝毫犹豫地冲了上去。
李西北很快就把最后一针缝完，再次把皮缘对齐，开始包扎。
“好了，你出去吧。”李西北包扎完毕，对青年男子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