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则走过来，把缝合包收起，然后拿到水池旁边，用手肘打开自来水开始冲洗刚才缝合的用具。

　　鲜血一旦凝固很难洗干净。

　　所以消毒室，严令要求手术用具必须清洗干净，才能进高压蒸锅消毒灭菌。

　　平日里这样的工作基本都是护士来完成，但是急诊科是个极其缺人的地方，不光医生缺，就连护士也缺。

　　今天李西北一直都在忙活，鉴于其它年资相对薄弱的住院医，王海索性就没给清创室配备护士，让李西北和张志玩二人转。

　　“你怎么还不走？”

　　李西北见一旁的头上包着纱布的年轻男人，虽然从检查床上下来，但并没有想要离开清创室的意思，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对方的双腿还有些发抖，脸上的表情还有些不自然。

　　他嘴唇蠕动了半天，才说：“他们...会不会在外面等我。医生，要不你们送我出去？”

　　包头男子的声音有些小，似乎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提出来的要求是不是有些过份了。

　　“我建议你报警，派出所至少比医院安全。”李西北一边准备着下一次清创所需要的用物，一边认真说道，不过眼神却没有离开自己手里的东西。

　　“那我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包头男子的声音只剩下蚊子大小。

　　“那也总比被打得屁滚尿流，半身不遂的好！”一旁的硬汉终于发话。

　　他已经有些看不下去。

　　难道医院治病救人的同时，还要关注你的生命安全，专门请保镖护送你回家？

　　这也太扯了一些。

　　包头男子低下头，在裤兜里搜索着自己的手机，不敢抬头与硬汉直视。

　　其实他还想问：到了派出所有没有人给自己换药这事，但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一阵警笛声过后，包头男子就被带走。

　　这个急诊清创室的闹剧总算才告一段落......

　　急诊清创室内，李西北继续一丝不苟的给硬汉做二次清创缝合。

　　不同的是，这次他没有再用双氧水，而是用生理盐水冲洗后，直接拿碘伏消毒就开始铺巾、麻醉。

　　剪刀掉已经裂开处伤口的缝线。

　　虽然之前已经进行了缝合，但这终究抵不住太大力量造成的撕脱。

　　当然，这种情况不仅和缝合技术有关，更是跟缝线的选择、肌肉的收缩强度，从事的劳动强度直接相关。

　　缝合的过程中，黝黑男子一贯保持着硬汉的形象，没有哼出一句来，只是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咕”声。

　　现在都快到中午一点了，他来回奔波于工地和医院之间，早已饥肠辘辘。

　　李西北则像没有听到似的，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继续有条不紊继续着缝合。

　　缝合完毕，递给硬汉的治疗单上，依旧没有麻醉的费用。

　　因为李西北这次用的麻醉，是上一台给包头男子麻醉剩下的，拿到收费单的硬汉说了句谢谢医生，转身准备离去。

　　“等一下。”

　　李西北叫住了他。

　　对方疑惑的回过头，似乎有些不理解。

　　李西北说：“留下来吃饭吧，我们也要吃饭来着，你还没吃饭吧！”

　　他刚才缝合时虽然一言不发，但是也发现硬汉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响。

　　“不了，医生，我回家吃。”硬汉有些不好意思，想要离去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动作开始变得跟小姑娘一样忸怩。

　　“刚才的病人家属送来的，我们也吃不完，吃不完也是浪费。”

　　李西北说着已经打开袋子，饭盒里的菜发出阵阵香味。

　　“真的不吃了，家里面还等我吃饭呢！”硬汉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是在黝黑的脸上显得有些僵硬。

　　显然他平时并不是一个长于言辞的人。

　　李西北说着将一袋饭盒递过去，“好吧，那这一点你带回去吃，也算谢谢你刚才的出手相助啊。”

　　硬汉见再三推辞无果，于是伸手接下。

　　“谢谢，李医生那我走了。”他朝着李西北鞠了一小躬，转身离去。

　　虽然鞠躬有些不自然，但里面充满真诚和感谢。

　　“记得按时换药，好好休息2周啊。”李西北还是有些不放心再次嘱咐。

　　张志看着李西北，觉得自己从进入规培以来，眼前的这个人越来越有些陌生。

　　一开始张志单纯的以为李西北只是单纯的手术痴、手术迷，现在看来还像一只唐僧，同情心还有点泛滥......

　　“唉，我的肉，现在只剩这么点，怎么够吃啊！”他也不知道该对李西北说什么，只得从吃饭找话题。

　　李西北反问道：“就知道吃，我这儿吃不完。”

　　“......”

　　张志有些无言的看着他，最后感叹道：“原来硬汉也有柔情的一面，大汉也有不抠脚的一天！”

　　李西北一时间有些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大汉不扣脚？”

　　我当然不会说我天天抠脚......张志心里想着。

　　李西北和张志趁着此刻清创室没有病人，开始吃花臂男子送来的盒饭。

　　......

　　李西北给王海打电话的时候，他午睡刚起来，脑袋还有点发懵在。

　　电话那头，王海声音有些困顿，还带有一些刚睡醒后特有的鼻音。

　　李西北问他在是不是在休息时，说自己有事情要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王海欣然便答应了。

　　李西北给他留下的印象特别好，可以说是最近十年来最有潜力的年轻医生也不为过。

　　他们约在值班室见面。

　　李西北看到王海后，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看了眼值班室没有别的同事后，才笑着小声说了句：“王主任，耽误你休息了。”

　　王海点头：“没关系，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他其实还挺好奇，因为这一个月下来，李西北基本没有单独找过自己，更没提出过除了医疗以外的其它要求。

　　从对方有些腼腆的表情上，王海隐隐也能猜出些端倪。

　　李西北说：“主任，就是想问问最近急诊这边忙不忙，我想把年假给休了。”

　　王海表情先是一愣，他没想到李西北会提这个，当即说道：“休年假啊？这个倒是有些麻烦，现在刚过入冷天，急诊每天的情况你也能看见，是有事？”

　　李西北说：“是有些事情得出去一趟。”

　　王海诧异地抬起头，问：“那就休，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两人又随意聊了一些别的话题，直到临近工作时间，才离开了休息室。

　　抢救室里李西北又完成了一次小抢救，一次大抢救，取了一根喉咙里的鱼刺，却始终没有迎来自己想要的手术病人。

　　“看来今天下班以前是不会有手术病人来了。”

　　眼看着快要到下班时间，李西北看了看有些空荡的外科诊室，带着失望的语气感叹道。

　　张志依旧跟在李西北后面，稍加思考回答道：“可能晚上要好一些，我也搞不懂急诊的病人一到晚上就会多起来。”

　　张志说的确实不假，似乎每个医院的急诊科都是从晚上开始就会陷入忙碌。

　　李西北听了这话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回头我申请调夜班好了，总这样占着白班有点不大适合。”

　　他的语气很是淡定。

　　在张志看来李西北显然是很少感受过急诊科夜班的痛苦，等到上过几次夜班之后才会感同身受。

　　“李医生，请到急诊内科诊室会诊。”一个小护士又跑过来叫李西北会诊。

　　张志觉得这一整天，来外科诊室的护士都明显变多了。

　　李西北对于急诊内科的会诊并不是很感兴趣，早上就有一个医生因为患者不明原因的腹痛、腹胀请李西北这边会诊。

　　急诊内科的医生考虑了一大堆疾病：胃肠痉挛性疾病、急性胰腺炎、心梗？

　　结果一查体，再加上病史询问，其实就是食物太多太杂造成的胃潴留（简单的说就是吃多了），给开了复方消化酶就回去了......

　　鉴于如此不靠谱的会诊，李西北对这次请会诊的含金量也持有怀疑态度。

　　抱着刮彩票的心态，李西北还是决定去会诊，虽然中奖概率不高，万一刮出来一个阑尾炎还是很赚的。

　　张志则在心里默念会诊无事，这样自己就能准时下班。

　　请会诊的还是早上的那个年轻医生，可能是由于李西北急救视频受到全科关注，而且上次会诊也很好完成诊断，年轻男医生对李西北报以微笑道：

　　“李医生，这个患者坚持要你给她看病，就只能再叫您来会诊了。”

　　李西北摆摆手，表示理解。

　　急诊这样的科室有时候还是需要例行公事的，该请的会诊宁多不少，是大多数急诊医生奉行的基本原则。

　　年轻女孩从凳子上站起，一手捂着下腹部全然不顾腹痛，几乎兴奋得要跳起来：“李老师，真的是你啊！”

　　李西北转向女孩这边，目光停留了几秒，好像似曾相识，不过最后还是没有想起。

　　他一向是很少记人的，有这几分钟的功夫，他宁愿记一张解剖学图谱。

　　“哪里不舒服？”

　　李西北直入正题，他只想明确患者诊断，判断有无手术指征，仅此而已。

　　年轻女孩简要叙述，重点明确：“一开始是肚脐周围疼痛，我以为是胃肠炎，胃肠痉挛之类的原因，后来疼痛就转移右下腹了。”

　　一旁陪同而来的女生眼神也不离李西北，甚至同伴从凳子上站起都忘记去搀扶一把。

　　陪同女生赶忙插话，“是啊是啊，我们期末考复习到一半，刚好复习到阑尾炎，她说肚子痛，我们就说不会是阑尾炎吧，给她一查体还真是右下腹麦氏点处压痛、反跳痛。”

　　女患者眨眨眼，点了点头，接着道：“嗯，然后就到医院来了。”

　　李西北大致查看患者信息：

　　林巧，23岁，女，学生。

　　平素月经规律......

　　基本检查已经完善，彩超提示：阑尾管径增粗，局部水肿，炎症改变......

　　标准的单纯性阑尾炎，其余检查均为阴性。

　　看完检查，就是要例行查体。

　　林巧她面色微红，却已经乖巧地拉起衣服暴露出白皙的腹部，等待李西北查体。

　　张志一愣！

　　李西北面无表情，比菜市场挑选精品五花肉的大妈还淡定。

　　查体也是麦氏点的局限压痛、反跳痛及轻微肌紧张，运气比较好，会诊刮刮奖刮出个阑尾炎中了个特等奖。

　　“备皮，转科待术！”

　　李西北看完检查单得出简短的做交代，张志心领神会，马上开始行动起来。

　　“等一等，李老师。”林巧叫住李西北，“那个……老师可以让女医生给我备皮吗？”

　　虽然有些难为情，林巧还是大胆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急诊内科的年轻男医生瞪大双眼，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

　　现在医学院的女生都这么小白了吗？

　　一旁的张志也愣住了，这是什么离谱要求？

　　听说过请人做手术的，没听说过请人备皮的......

　　李西北面无表情的丢下一句话，往外科诊室去了：“你要是实在想省时间，我建议你自己来。”

　　........

　　术前准备完善后，林巧被推进手术室。

　　在手术室内她还四处张望，寻找李西北的身影。

　　唐娅表示无奈，刚要下班却遇上一台手术，还是如此话多的一个患者，心情自然不是很美丽，见眼前的患者躺在手术床上还如此不安分，忍不住对着林巧白了几眼。

　　不过想到做手术的是李西北，唐娅心情又稍微好了些。

　　这就意味着这台手术时间不会太长，自己也可以马上下班。

　　李西北穿上手术衣，迅速戴上手套向林巧解释道：“我缝合成皮内，恢复以后也看不出瘢痕的。”

　　消毒、铺巾这样的基本工作已经被张志自觉包揽，李西北只需要在一旁稍加等待就可以开始手术。

　　“是吧，我们在学校都听说了李老师的手术案例。”

　　腰麻虽然麻醉了林巧的下半身，但没有麻醉她的脑子和嘴，丝毫没有待术患者的样子，依旧在手术室跟李西北聊天。

　　她可不想放过这不可多得的聊天机会。

　　作为医学生的林巧好像并不惧怕手术，反而在手术室内越聊越high。

　　“要开始了。”李西北敷衍一句，开始切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