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疲惫了。
屋子里很安静,光线也没有外面明亮,在这样的空间里,时间似乎流逝的很快,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
南杞适应了屋子里的氛围,开始一点点辨认房间里的物品,从墙壁上的挂钟,到随处可见的书籍,再到那不是很宽敞的阳台。
她把阳台的窗帘拉住,只留下一个很小的缝隙,这样子阳光便透不进来了,也不会惊扰到沙发上正熟睡的人。
南杞发现,窗帘的中间是一条不太明显的浅蓝色,从上而下,其他区域则是被米白占据的满满,颜色跟沙发一侧的薄毯有些相似。
她看得出来,李西北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米白色。
他并不是一个善变的男人。
南杞看了一会,他从客厅的移门前来到沙发旁,拿起那头的薄毯想要盖在李西北身上,临近十一月的天已经很凉了。
像这样毫无防备地躺在沙发上,很难保证等李西北醒来,不会变得有点难受。
她今天穿的是一双尖底矮高跟,鞋子踩在地板上,发出一阵阵哒哒地声音,她来到沙发旁,看着睡得正香的李西北,抿着嘴唇轻轻笑了一下。
他还是像以前那样要强,明明很累却永远都不会跟别人诉说。
南杞想,恐怕他这么些年过得也并不好吧。
在她把薄毯盖在李西北身上的时候,透过窗帘落进来的光线,透过那一缕细微的光芒,她似乎看到了一些别的什么,只在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南杞花了很长时间都没想明白的事情顿时烟消云散。
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她把薄毯重新盖好,然后弯下腰从沙发里侧的一角拿出一瓶白色的塑料小药瓶。
上面贴着药名的纸已经被磨损地翻卷起皱,看不清本来的名字,可是这并不影响,她打开瓶盖,然后摊出手掌倒出来两粒白色的小药片。
南杞不认识,放在鼻翼下闻了闻气味。
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精巧的鼻子不由得皱了一下,将它们重新装回瓶子里,然后连着药罐塞进了自己的裤兜里,便没有再做理会。
李西北住的小区很安静。
这里并不高端,从外表看来它像是在这座城市中挣扎的老人,与现代化的都市已经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这并不影响它的魅力。
它是安静的,安静到站在屋子里,哪怕是在阳台上也听不见什么吵闹的声音,甚至连不远处的马路上,也鲜少能看见车辆的影子。
它们同样也很安静。
而现在,在南杞的视线尽头,有一个人影正站在马路边朝着小区内眺望,没过多久那道身影就静静地靠在停在路边的车头上。
正午的阳光,照在有些枯萎的绿叶上,而马路边的梧桐早已变红,它迎来了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那个人穿着身剪裁得体的西服,坐在车头前,手里夹着一支烟。
蓦地,南杞看见他动了。
也不知道为何,她在看见对方动弹的那一刻,就知道对方已经察觉到了她的位置,然后那人缓缓抬起头,隔着远远的距离与她对视。
上一次她站在楼上看李西北的时候,惊得还往后退了一步。
南杞不是胆大的女人,她的胆子就像她的身材,有些娇小。只不过,这次她却没有选择躲开,而是迎着那道目光看了过去。
她知道自己不能躲开,今天不能躲,以后更不能躲。
她身后的那个男人的性格,像是橡皮泥一般,似乎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可以轻易地将他拿捏住,然后放在掌心里狠狠地搓揉。
南杞不想这样,也见不得这样。
她要站在这里,或是站在他能看得见的地方,想告诉他这个世界并不冷,最起码自己还愿意温暖着他。
南杞根本看不清徐海的脸,可是她觉得,徐海的目光一定是愤怒的。
她是如此坚强,却又那般脆弱。
果然,过了小会功夫,放在桌子上的包包传来“嗡嗡”震动的声音,南杞随手拉过窗帘,隔开了徐海的视线,然后回到餐桌旁拿出了手机。
屋子里安安静静,南杞盯着屏幕上的号码,心里忽然有些烦躁。
她之前一直认为,像徐海这样的男人,是所有小女生的梦,可如今她才明白,真正生活在她梦中理想国度里的人,一直都是李西北。
南杞接通电话,站在厨房的窗户前。
电话里的传来的声音有些情绪,对方低声问她:“还要多久,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南杞看着水池里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样子,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小海。”她说,“你怎么来了?”
徐海的声音有些沙哑,道:“因为我觉得,你可能不会再回去了。”
南杞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徐海低声说:“小杞,对不起。”
南杞:“嗯?”
徐海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气氛顿时又安静下来,直到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手机里才重新响起他说话的声音。
“李医生还好吧?现在可以出发了吗?”
厨房的窗户留了一条缝,清凉的风透过缝隙吹了进来,拂过南杞脸上时,她觉得有点冷,南杞说:“对不起,小海,他不是很好。”
徐海顿了一下,说:“好,我知道了。”
......
李西北醒来的时候,屋子里黑漆漆的,要不是厨房那边还有隐约的光束,还有噼里啪啦翻炒的声音,他差点下意识以为天都黑了。
脑袋昏昏沉沉的,在沙发上睡觉并不舒服,起来时整个人的身子都跟要散架一般,他扭头四下看了几眼,伸手摸到了墙上的客厅灯开关。
啪——
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过,屋子里顿时变得亮堂起来。
与此同时,厨房里的声音停顿了下,紧接着南杞探出头来,冲他莞尔一笑。
李西北说:“师姐,你干嘛?”
南杞说:“做吃的,饿了。”
李西北疑惑地往厨房瞅了瞅,“现在多少点了?”
南杞没有看表,直接说:“快四点了吧。”
“……”李西北微皱了一下眉头,说:“你不是不会吗?”
南杞低笑了一声,说:“我在学。”
又是静默。
李西北听着南杞刚刚的笑声,他心里很不好过。他之前也喜欢这样低低地笑,可那时的笑声比现在轻松很多,如今的笑容,李西北觉得不忍听。
他看了看厨房里的东西,菜品很简单,一个平包菜,还有锅里切的跟薯条似的土豆丝,空空荡荡的环境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就好像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了。
南杞忽然转过头,对李西北说:“你可以休假吗?”
李西北一愣,问:“什么?”
南杞说:“假期,你还有年假吗?”
医院这么忙,怎么可能排得开假期?
李西北的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但看见南杞脸上难得露出称得上“期待”的表情,他又把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师姐,怎么了?”他问。
南杞追问道:“有没有啊?”
李西北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很老实地回答,他说,现在单位太忙了,休年假的话可能会有点麻烦。
李西北这次顿了足足有十来秒,才开口问道:“去哪里?”
南杞抿了抿嘴唇,说:“你别问好吗?”
今天的事情变化太过迅猛,李西北觉得自己一下子有些跟不上南杞的思路了,他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那我明天上班去问一下能不能安排休息?”
南杞想了想,说:“好,李西北那你记得告诉我结果。”
李西北盯着她,好奇地问她是不是也要休假。
南杞的弯了弯眼睛笑了。
她想了想,说:“不知道。”
李西北:“……”
这么站了一会,南杞觉得有些冷了,她转过身将厨房的窗户关上,原本呼啦啦吹着的冷风登时停止,屋子里的温度逐渐变高。
李西北看着粗粗的土豆丝,挑了挑眉毛,他说:“师姐,你在旁边看着吧,剩下的我来好了。”
南杞点点头,退到一旁,双手环抱在胸前认真地盯着他手上的操作。
李西北没有抬头,问:“米饭煮了吗?”
南杞听见后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煮米饭?
她还真忘记了这茬,自己只想做个菜而已,并没想到要煮米饭。李西北笑了笑,也没揭穿,他拿起厨台上的电饭锅,从地上的米桶里舀了一些米放进内胆里。
淘米后用电饭锅煮上。
南杞站在一边就这么认真的盯着,李西北也不说话,就那样认真地做着。
没过一会,包菜已经做好了,可米饭还没有煮熟。
李西北可惜的看了南杞一眼,跟她说:“我们去客厅坐一会吧,等米饭煮好,应该很快。”
“好。”
他们两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屋子里不算太暖和,但至少挡住了风,李西北揉了揉脸,下午这一觉他睡的太久也太沉。
他是没有睡午觉的习惯的,可能是因为中午喝了酒,也可能是昨天一天实在太过疲劳,以至于今天还没缓过劲来。
总之,所有的一切都证明着一个很现实的观点——
那就是他真的很累。
南杞拿过茶几上的遥控器,漫不经心地打开电视机,说:“西北,你想看什么?”
李西北摇摇头,“看你喜欢看的就好。”
南杞把电视放在当下热播的一个剧上,李西北坐了小会,又去厨房看了看电饭锅里的米饭有没有煮好,只可惜显示灯依然还是红色,没有跳转到保温的黄灯。
见到李西北出来,南杞扭头问:“还没好吗?”
李西北摇摇头:“没有。”
南杞问他:“你家的电饭锅是不是很老了?”
李西北说:“很老吗?”
“......”南杞突然觉得有些无言。
说完了,李西北自己也笑了起来,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其实是有点老。”他靠在沙发上,说:“这个电饭锅差不多也有十多年了吧?”
南杞安静了一会,然后转过头看着李西北,说:“你是真的会节约。”
李西北:“嗯。”
他的笑意隐藏域严肃之后,显得平平淡淡却又如此真实,李西北抬手,轻轻揉了揉南杞的头发,低声说:“有时候我挺不能理解自己的,明明都那么老的东西了,为什么还要留着呢,换一个新的或许也很好才对。”
南杞看着他,半晌轻笑一声。
李西北说:“怎么了?”
“你知道吗?我想起了之前,你上学的时候。”南杞说,“那时候你也是这样,总是舍不得丢用过的东西,起初我还不是很理解,但是后来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李西北挑了挑眉:“有什么好的呢?”
南杞淡淡地看着他。
李西北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跟你学的喜欢提问题了。”
南杞说:“那个时候我在想,你这么念旧就挺好的,最起码我不用担心有一天,你会把我给忘记了。”
李西北轻声说:“怎么会呢。”
想起那时,他们一同沉默了片刻,南杞盯着电视剧里的情节发了会呆,对李西北说:“你记得安排一下休假,不要忘记了。”
李西北说:“你要什么时候出去?”
南杞放下遥控器,想了想说:“我都可以,你时间允许就行,如果你现在能休假,我们明天就可以动身。”
李西北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么赶时间。”
南杞很严肃的点了点头,说:“李西北,我一分钟都不想耽误了。”
她转过头,看见李西北看着她的目光,南杞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太懦弱了。她拉过李西北的胳膊,在亮堂的灯光下,亲吻他的嘴唇。
李西北抱着她的后背,回应着她的吻。
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恐怕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再分开。是的,李西北此刻是如此的坚持着这个信念,仿佛成为了他的信仰。
许久,他感觉自己的耳朵旁传来阵热乎乎的呼气声,鼻息打在耳朵上让人感觉痒痒的。
安静的屋子里,他只能听见南杞极低极低的声音。
“李西北,我带你去看爸爸,我们结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