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笑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李西北，在对方愣神的空荡，她快速把那几张纸拿到手里，然后看了看，惊讶道：“孟青舟，这老报纸你哪里来的？”
孟青舟转过头，与孙笑四目相对。
“昨天整理休息室，在我床铺下翻出来的，应该是之前的医生留下来的。”孟青舟摆了摆手，他心情有些忐忑，如果报纸上说的都是真的，他有种极度不好的预感。
他害怕一个人面对李西北，不知该如何提起这事，这才借着吃饭的幌子把孙笑也约了出来。
孟青舟原本是想喊南杞的，可是他打了南杞好几通电话，对方也没有打通，最后只留了个短信告诉了大致情况便匆匆赶来。
孙笑有点想不通。
命运当真是这么可恶，十年前的事情居然还能被翻出来。
同时她也有些责怪孟青舟的意思，因为孙笑觉得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不要再提了，这种伤心事但凡是个人也不愿再回想第二遍的吧？
可是她哪里又清楚孟青舟的心思，孟青舟的忐忑源于他是一直都知道东南的，甚至不久前还听李西北亲口说过要回家给东南做饭的。
这怎么可能......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耳朵出了毛病。
大家都是医生，多少对其它方面有一些了解，孟青舟越想越觉得害怕，因此他犹豫了一整晚之后，大早晨就给李西北打了电话，他想确定自己的好兄弟是不是还好？
李西北面无表情的盯着桌面，许久淡淡地点了点头。
他说：“今天有点累了，酒就不要再喝了，都早点回去休息吧。”
李西北站起身，孟青舟还想挽留他。
他想知道李西北现在到底处于一种什么情况，如果真的精神出现了问题......那是要丢掉工作的呀，他清楚对方对待这份工作的重视程度。
如今在医院取得的这些成就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要是因为这个原因毁了，多少是有些可惜的！这就是孟青舟最真实的目的，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这几年的李西北着实变化太大，大到让他都觉得有些陌生。
他必须要帮李西北。
小餐馆内的客人并不是很多，因为临近金陵大学，他们的生意大多都是在夜里才会好起来，白天来餐馆吃饭的学生并不会很多。
李西北被重新按回在座位上。
孙笑看着他坐在塑料凳子上，在这样的光线下，他的轮廓似乎更加清晰，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阵走路的声音，紧接着李西北的鼻孔里就传来阵熟悉的味道。
他眯了下眼睛，因为李西北知道这是她来了。
南杞看着李西北，她转而又看到桌子上吃得乱七八糟的海鲜壳，还有旁边堆放的空酒瓶......
还有对面坐着的孟青舟，和孙笑。
她的脸上并没有微笑，没有恼怒却不经意地皱起了秀长的眉。
老板原本听见孟青舟刚刚说的什么白血病什么的，以为是谁生了病，加之眼下不忙都盯着李西北看。
是了！南杞心想，除他的妹妹，他的工作......
李西北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偶尔会将一些能够接受的人容纳进来。
但现在，有人要用其它的方法撬开大门，他们似乎认为，那里有一些奇怪或者隐秘的东西存在，用我为你好的幌子去探查里面的一切。
他们蜂拥而上，用手撕开了李西北的内心的世界，他们睁大眼睛，咆哮着，嘴上挂着笑容，想要寻找那些他们觉得未知的、肮脏的、不可见人的东西。
南杞想问他们，你们找到了么，发现了什么？
最后又从这个从来都沉默的男人身上，得到了什么让自己释怀或是心满意足的消息呢？
大家都看着李西北，似乎在等着他开始崩溃的那一刻。
可是，李西北最后却只是笑了笑。
南杞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笑容，她甚至没有见过他这么轻松的神态，就像是找到了追寻已久的答案。
他看了看周围，路灯、天棚、塑料桌，还有几个盯着他看的人……
最后，李西北抬头看回南杞的眼睛。
南杞的目光有几分温柔，几分洒脱，甚至还有几分傲慢。
她轻声对他说：“李西北，我来了。”
李西北的心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
不远处，徐海站在阴影里，他低着头，手里拿着手机，轻轻翻转。他侧过脸，看着站在屋子里的南杞——
这里所有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或许有那么一刻，连那个男人自己都要放弃的。可她依旧诚实地向他表述感情，就算有可能会遭受更多的变故。
她就像一个战士，徐海想，在千军万马前，捍卫着自我。
……
你可以笑，可以谩骂，可以鄙夷，他不会难过，不会辩解也不会委屈，人心是一片荒芜的平原，黑暗笼罩下只有一声惊雷，撕开了无际的天际。
而李西北在那偶然的瞬间，透过浅浅的缝隙，看到了一个完整的灵魂。
那一刹那他知道，自己完了。
南杞看着李西北，他的目光里似乎有些再也藏不住的东西，在即将落下之前，南杞动了，她拉起李西北的胳膊，似乎她从没用过这么大的力气去做一件事。
她觉得李西北很沉很沉，他的手很凉，身子也很重，就像是一个人突然卸去了所有的力气，连站立的勇气也丢失了。
南杞舒展开眉毛，拿手轻轻熨平了他蹙起的眉心，问：“李西北，你还好吗？”
李西北看着她，挤出了笑容，说：“师姐，回去吧。”
南杞说：“好，走吧。”
他撑着膝盖站起身，临走前将那几张报纸装在了衣兜里，刚要转身的时候，南杞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钱包里掏出了几张纸币放在桌子上。
南杞说：“青舟，我先带他回去了，李西北不能喝酒，可能是多了。”
孟青舟傻乎乎的还不清楚情况，木然地点点头。
他总觉得方才李西北的行为有些奇怪，甚至就连后赶来的南杞也有点不自然，他感觉在某个瞬间，自己像是被排除在了他们之外。
孟青舟张了张嘴，这时孙笑低声道：“李西北好像是喝多了。”
南杞转头看了看，四周的人因为她的出现，看戏的兴致更加高涨起来，南杞低垂着眉眼，淡淡说了句：“再联系。”
她领着李西北离开餐馆，略过了徐海的车子，一路上南杞并没有回头。
孟青舟扶着桌子的手微微有些泛白，他紧了紧指头最后还是松开了，朝着孙笑看了看，垂头丧气地说道：“我，我是不是太急躁了——”
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
孙笑在看他。
安安静静地看他。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但是那种目光，让孟青舟一瞬间酒醒了一半。
孟青舟被吓了一跳，连忙说：“没事的没事的，孙笑你别误会了——”
他看了看孙笑，说：“我就是有点担心西北，你知道我就是有点担心他，他不应该这样子的。”
孙笑低着头，她的心思并不在这里。
看着桌子上的几张纸币，眼神慢慢暗淡了下去，她回想起刚才那个姑娘，在对方出现的那一瞬间，她清晰的看见李西北的眼神才从之前的空洞恢复了神采。
那一瞬，他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枯木逢春般的生机。
是的，她没有看错，也没有感觉错，就是那种枯木逢春般的感觉，那一瞬间的李西北跟自己见过的都不一样。
过了很长时间，孙笑才淡淡地说：“孟青舟，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李西北妹妹又是怎么回事？”
孟青舟说：“行了行了，人都走了你问那么多干吗，都怪我这张嘴，好好说这么多干吗，一次聚餐就这么毁了。”
他喝得脸色通红，道：“我他妈又不是害他！”
孙笑说：“对啊，咱们知道是对他好就行了。”
......
小区水池边安安静静。
平时都是李西北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事情，今天多了个南杞，她坐在一旁盯着平静的水面，觉得这里的风景很好，比自己家那边还要好上许多。
李西北在一旁不远的位置，点了一支烟，手里攥着那几张报纸沉默了一段时间，等烟抽完之后，他将灭掉的烟头和报纸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刚转身要往南杞那走，他的脚步却又顿住了，费力地从垃圾桶里又把报纸给捡了回来。
南杞看着他矛盾的行为没有说话，等对方迎面走来时，脸上这才露出淡淡的笑意。
她说：“舍不得丢干嘛还要丢，趴在垃圾桶前捡东西，很舒服不”
李西北看起来并不想跟她开玩笑，他摇了摇头说：“不舒服。”
南杞问：“很重要的东西？”
李西北说：“很重要。”
南杞点点头，问：“可以给我看看吗？”
李西北说：“有点脏。”
南杞：“没事。”
李西北挨着南杞坐下，把报纸摊开，里面是一副报道还有张小女孩的图画，画面前是一名年轻人接受采访时的模样。
南杞看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是东南吗？”她问。
李西北点点头，没有说话，眼睛望着湖面嶙峋的波光，沉寂的像是被同化一般。
“真好看。”南杞说。
“什么？”
“我说东南，真好看。”
“谢谢。”
李西北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把视线挪开，道：“师姐，你怎么......”
南杞抿唇笑了下，眨了眨眼睛说：“是想问我怎么找到那里的是吗？”
她坐在长椅上，腰挺得很直，双手搭在膝盖前，扭头盯着李西北的脸，一本正经地说：“李西北，你早晨已经来了，为什么要走？”
临近中午的阳光，照着坐在湖边的两个人。
李西北又点了一个烟，安静的抽着，他的目光停在虚无的某一处，神情冷淡，视线里他恍惚间又看见了东南朝自己走来。
南杞坐在旁边，看着他，说：“你在想什么？”
李西北慢慢地回答：“在想刚才的事情。”
南杞说：“刚才？”
李西北吸了一口烟，淡淡地说：“他们说的，你听见了么？”
李西北说：“听见了。”
南杞说：“我觉得，他们有一部分说的对。”
李西北愣了下，然后笑了声，说：“哪部分。”
南杞说：“关于精神，管你你。”
她抿了抿嘴唇，收到孟青舟的消息后，她一刻都没有停歇，立马赶了过来，直到现在砰砰乱跳的心脏才算稍微安稳了一些。
“西北，我觉得是这个样子的，你看得见东南的对吧，我想说，这并没有什么，不要纠结这种事情。”南杞顿了顿，嘴角弯起一个弧度：“西北，我都会陪着你的。”
李西北没有说话。
“当然了。”南杞又道：“这世上的庸人有很多，你可以在意，也可以不在意他们的看法。”
李西北淡笑一声，“……庸人。”
“没错，虽然所有的书本都告诉你人人平等，但是西北……”南杞把长发散开，将皮绳套在手腕上，用轻松的语气说：“什么样的你，都很好。”
李西北笑了：“师姐，我就当你在夸我。”
他抽完一根烟，把烟头掐在地上然后用脚在上面踩了几下，站起身道：“上去坐坐？”
南杞点点头说：“好。”
屋子里还是如上回那样几乎没有改变，餐桌上还有没来得及收拾的餐盒，南杞在客厅转了一圈，双手抱在胸前。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李西北也有偷懒的时候。
视线没有停留太久，便被一旁的书吸引了注意力。
她拿起来看了看，说：“还是大学经常看的那一本？”
李西北说：“已经看完了，忘记收起来。”
南杞说：“是讲什么的书。”
李西北说：“心理学。”
他站起身，对南杞说：“快要到中午了，师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买。”
南杞愣着看着他，说：“这会又不累了吗？”
李西北朝自己的房间走，一边走一边说：“不累了。”
南杞：“……”
她想了想又说，先不吃了吧，等饿了再说。
李西北换了身衣服，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着餐桌旁的南杞，他觉得十分疲惫，很想好好地睡一觉。
恍惚间，房间的门突然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