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术式大致有两个目的，一者是让受术者分不清梦幻与现实，二者则是藉由梦幻施行创造。

　　现在酒厂范围内展开的梦境的目的便是第一种，是为了让受术者分不清真假的梦境。

　　梦境中充斥着大量唤起回忆的暗示、影响，然而这些对于袁锦澄澈明亮的双眼来说毫无意义。

　　袁锦在那座偏远荒废的小镇中大致逛了逛，除了她最开始出现的地方，还算是一个真实的场景，其他地方，大多只是土石的堆砌，设计的复用。

　　整个小镇空无一人，稍远的地方连居住和使用的痕迹都没有伪造，仅仅是一些在梦境里的人会恍惚地觉得那是小镇的一部分的那种东西。

　　可活动的范围也只有小镇大小。

　　小镇之外，那仿佛和灰暗的天空同色的荒芜雪原只是一堵画满了涂鸦的墙壁。

　　那不是实质的一堵墙壁，而是实际上的无法到达和不存在。

　　受困在梦境中的人不会有机会走出小镇，他们站立在这有限的边境上的时候，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脚步已经停止了，反而会认为自己一直在路途之中。

　　这就是梦。

　　不过，就算是一般人，在窥见梦境中的假物的第一个破绽之后，很快就会觉察到周遭环境的不合理，继而反过来动摇整个梦境的维持。

　　届时，梦境里有再多的暗示和欺骗，效力都会越发衰弱，直至因为现实的重力而崩塌。

　　袁锦一开始就可以用苍之眼的威光摧毁这个梦境，只是她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从梦境中确认。

　　尽管在这种以假乱真的第一型梦境里，只要确认为假，就能直接对术式造成影响，但是受术者要做到那种事情本身就是在和术式中投入的资源对抗。

　　小镇布景的复现非常简陋，袁锦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诸多的虚假之处，故而连当年那些入魔的道士都已经无法继续显现。

　　这个范围巨大的道术的使用者全力使用梦境术式，是否遮蔽她的苍之眼？

　　袁锦并不清楚。

　　至少在她看过现在这个梦境的布设之后，她可以确认，她绝对不是这个梦境的主要捕捉对象。

　　施术者并没有花精力在她身上。

　　从这个梦境可能会耗费的演算量来看，她和沐九歌都是被视为碍事的一般对象处理了。

　　正在处理她们的是这个梦境术式自动运转的部分。

　　从此处就可以看出这个施术者水平极高，而且怀有极大的恶意，光是这个梦境术式自动运转的部分，就会对捕捉到的对象自动生成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的记忆。

　　这都是以杀死那些人为目标进行的。

　　不过，这或许对于一般人来说已经足够危险了，对她这样的苍之眼持有者，以及沐九歌这样的猎妖师来说，还是差得太多了。

　　至少也该亲自来演算梦境吧。

　　少女转身淡漠地看着小镇边缘粗糙的布景，圣枝被她轻轻地提在手中。

　　袁锦并不担心会和梦境术式的施术者撞上。

　　如果施术者的目标是二人队伍中更为薄弱的环节，袁锦的话。

　　在施术者以为胜券在握，袭击过来的时候，这个没有任何道术修为在身上，似乎只有体能和武术稍微有些出众的少女，在眨眼的瞬间就能让一切基于梦境成立的术式崩溃。

　　胜负会在那一瞬间决出。

　　现在，袁锦想要搜集的情报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应该返回现实了。

　　只需要用苍之眼注视真实和梦幻的边界，这个梦境就会在沉重的重力下，朝着现实的方向坠落。

　　真可惜。

　　若是以她最痛苦的时候进行记忆复现的话，她原本以为自己还能看见那个。

　　像是晨曦一样划破黑暗的那道剑光。

　　像是传说中的英雄那样，把她从泥泞和寒冷中解救出来的那个身影。

　　袁锦小小地叹了口气，随后便准备真正意义上的睁开眼。

　　“真有意思！”

　　“你明知道这里是虚假的梦境，却有一瞬想在这里找到什么？”

　　袁锦身后传来了一个惊讶的声音，音色听上去颇为稚气，声音的主人似乎还处于少年的年纪。

　　施术者？

　　袁锦没有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在声源传出的位置也没有听见任何的动静，那个声音像是从虚空飘荡一样，位置也一直在改变。

　　此时是在对方主导的梦境之中，暂时藏住身形也只是寻常之事。

　　“而且你在找的东西……你居然在找一个……！”对方似乎是在翻阅什么，旋即更惊讶地感叹出声。

　　袁锦缓缓转身，投过去了淡漠的一瞥。

　　少女打算用苍之眼的眼力阻断对方的自说自话。

　　在袁锦的身后，原本是作为有限边境的荒芜雪原，在她转过身的额此时却变了一番景象。

　　熹微的日光正在坠入地平线。

　　冬日的残阳虚弱地消失，在一无所有的荒原上，不知何时竖起了一个简陋的木架子。

　　上面挂着一具早已风干的骸骨。

　　骸骨是被钉在了那简陋的十字架上。

　　罩在惨白的骨架上的白袍早已经被寒冷的长风撕成了破碎的布条，那下面露出的骸骨上面布满了刀剑劈砍、野兽啃食……像是无数惨烈战斗所留下来的伤痕。

　　少女的眼眸陡然放大。

　　“这才是你最害怕看到的景象不是吗？”

　　声音依旧从袁锦身后传来，只是这次似乎已经近在咫尺，仿佛是紧贴着少女耳边的低语。

　　“他总会死的。”

　　“只要他继续他那无望的战争、那远大的事业。”

　　“而你……”

　　“你竟然……啊哈哈……你竟然会在乎一个猎妖师的死活？哈哈！”

　　那萦绕在少女耳边的声音像是听见了极为好笑的事情一般，难以抑制地放声大笑起来。

　　袁锦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在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双如同冰海一般瑰丽的眼眸此时翻起了惊涛骇浪，澄澈的大海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风暴，离散的华光像是冰川一样坍塌。

　　整个梦境仿佛真的迎来了海啸一般，冻土的荒原在现实重力的撕扯下变作了翻卷的土浪。

　　“你找死。”

　　少女平静地说着。

　　世界发出了清脆的破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