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沐九歌有些惊讶。

　　少女从栏杆上轻巧地落下。

　　“因为你不来找我啊。”她伸手将扬起的鬓发捋到耳后，发丝间的淡蓝色淡得发白。

　　袁锦眨着眼睛看向沐九歌，眼里闪着澄澈而清亮的苍光，湛蓝与白华缓缓旋转。

　　“明明……”之前说好的日子已经近了。

　　袁锦原本想这么说，但是苍之眼赋予的极高洞察力使她觉察到了。

　　少女眯起了双眼。

　　“你忘记了，对吗？”

　　少女的语调转冷，尽管听上去似乎都差不多，都是冷淡的轻语，不过曾经相处许久的沐九歌的确能够听出其中分别。

　　“怎会如此！”沐九歌矢口否认，“表妹的重要日子我怎么会忘呢？”

　　他当然记得袁锦的成人礼的事情，她的生日，爵位继承，以及答应过要送给她一件礼物的事。

　　但是那是哪一天呢？

　　沐九歌不会记错作战计划的规定时间，也不会记错仪式所需的精确时辰，在或然性混乱的深渊里，他也能锚定正确的时间。

　　但是除去作战之外的事件，他的记忆就没有那么清晰了。

　　在天师和苍天谕示的消息接连出现之下，沐九歌虽然记得自己答应过的事情，但是那事件上的时间戳却已经遗失了。

　　陡然发现自己已经遗忘具体的日期的沐九歌心里有些发毛。

　　即使他马上绷住了脸，也不确定不会被那双清澈的眼眸看穿。

　　袁锦绕着沐九歌转了半圈。

　　“新衣服不错。”

　　沐九歌居然一反常态地没有穿着那件陈旧破烂的白袍，而是一件崭新的……白袍。

　　虽然都是白袍，不过样式和纹样上都和上一件有很大的差别。

　　“谢谢。”

　　“虽然换新衣服在这个时间很常见，但是你好像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

　　换新衣合适的时间？

　　沐九歌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看袁锦的反应和她现在出现在外城区，那个时间不会是今天，而且应该也还没有错过！

　　因为已经错过了的话，那孩子也不会是现在这个语气。

　　这里敷衍过去，之后只需要找机会确认一下时间就可以了。

　　“抱歉，最近情况还挺严峻的，有些忙昏头了。”沐九歌岔开了那个他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今天又是几月几号来着？

　　“今天是几号来着？”沐九歌试探性问道。

　　“嗯……”袁锦看了看沐九歌脸上的表情，然后笑了起来，“不便透露。”

　　说完，少女看向房间，空荡而陈旧，几乎没有任何可供人生活的家具。

　　仅有些许木架被横放在地板上作为座椅，陈旧的墙纸早已脱落大半。

　　“情况严峻？”

　　种种痕迹在少女眼中很快被还原为了曾经存在的事实。

　　“这个任务不就谈不上什么紧急吗？看起来只是由三法司执法官进行调查的一般性案件。”

　　“这样的事都要管，你还真是闲不下来。”

　　袁锦说着，走过去坐在了地板上横放的半个木架上。

　　那曾经可能是作为衣柜在使用，在柜门、侧板以及另外一半的结构都不知所踪之后，已经很难一眼看出原本的用途了。

　　“你听见了？”沐九歌问道。

　　沐九歌在问他和段重云的对话。

　　“没有，这种事只是能够看出来而已。”

　　袁锦这么说着，她甚至能够看见执法官们在这里蹲守无聊到打牌的时候，其中有一个用了千术。

　　“你们在监视那间屋子吗？”

　　少女抬起手，指向阳台外正对的那个墙面上，第五层左数第三个窗口。

　　沐九歌回头看了一眼，他不奇怪袁锦能够看出这样的事情。

　　苍之眼实在是太性能了。

　　袁锦的眼睛在拥有众多奇异的苍之眼中，也拥有着相当出众的性能。

　　“所以你想说什么？”沐九歌不认为袁锦只是单纯地在显摆自己的眼力。

　　“既然并非是重要的任务，也并不危险和紧急。”袁锦笑了起来，“这样的话，让我来协助你怎么样？”

　　少女清浅的笑容带着些许自得。

　　看了看阳台外昏暗的天空，又看了看坐在木架上的袁锦，沐九歌想了想大概也没有什么回绝的理由。

　　少女所拥有的洞察眼力，对于调查来说十分有益。

　　而且这件事也的确如她所说，既不重要，也不危险和紧急，只是在等待天师接触之前的一些微小尝试。

　　仅是让袁锦参与到这个任务里来，就可以作为之前对她的忽略的补偿，这实在是太轻松了。

　　即使是沐九歌，也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感觉到了羞愧。

　　“非常感谢，没齿难忘。”沐九歌非常夸张地躬身行礼。

　　少女捂嘴忍笑。

　　沐九歌直起身，耸了耸肩：“不过也只是在外城区打转而已，大概会很无聊的。”

　　“我不这么觉得，或许会意外地很有趣。”

　　袁锦偏过头看向阳台外的墙面，看向那个被执法官盯梢，现在又被猎妖师盯梢的那个窗口。

　　“从刚刚来的时候，我就有这个困惑了，你们盯梢，为什么不是一直盯着人，反而是盯着房间等那个人回来？”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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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一前一后，飞奔着经过狭窄的走廊。

　　沐九歌也感觉到了巨剑的木箱背在身后带来的不便，尤其是在这种狭窄的楼道里。

　　不过他脸上的一闪而过的为难之色都被简洁的纯白面具遮住了。

　　缀在沐九歌身后的少女脸上也带着相同的面具。

　　纯白一色，没有面容，没有纹饰，即使是有两个眼洞能够窥见人类的双眼，也还是会让人产生非人之感的面具。

　　这是沐九歌之前准备的。

　　沐九歌倒是并不担心帮派分子会记住他的脸，只是依照静默机关的要求，降低一下影响而已。

　　二人飞快掠过狭窄走廊，劲风扫过，堵路的杂物破碎洒落，墙角陡然被撞出缺口。

　　在逃中的那个账房，原本隶属于一个小帮派，因为实在是太小，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帮派和净魔宗直接控制的帮派和生意有所往来，没有在第一时间遭到静默机关和督武司打击。

　　而在那海上一战之后，因为和赤红妖魔有所联系，静默机关重新审视了对净魔宗控制的势力的清剿，此前很多被判定为无害的小型帮派也被重新纳入了打击范围。

　　沐九歌此时的目标就是其中一个小型帮派的账房，那个账房在静默机关第二次打击中侥幸逃出，未被缉拿逮捕。

　　在事后发现遗漏此人之后，策士们很快凑在一起调查出了情况。

　　倒也并非是这位账房手眼通天，连静默机关如同杀鸡牛刀一般的清剿也能回避，实则此人玩忽职守，在静默机关行动当天，嫖宿未归。

　　派出追索到此人的督武司执法官也对此情形感到了些许无语，不过在他们正要行动，将其抓获的时候，一位大人物空降到了这个看起来十分简单且已经一地鸡毛的任务里。

　　那位大人物，也就是沐九歌，此时心里想的却是不会真给他瞎猫碰到死耗子了吧？

　　回避静默机关并没太过上心抓捕一次，可能是运气问题，在一位猎妖师亲到现场的情况下，还让对方逃走了，那意味着这个人很明显就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了。

　　从那个窗户看过去，一点也看不见里面有人在的迹象。

　　袁锦是这么说的。

　　苍之眼的判断大抵是不会出错的。

　　也就是说，现在的事实是那个房间里已经没有人在了。

　　要么是那个帮派的账房在执法官和猎妖师的轮流盯梢下，悄无声息地逃走了。

　　但是这可能吗？

　　从一个猎妖师眼下逃走？

　　不一会功夫，之前锁定的房间房门已经近在眼前。

　　沐九歌旋身踢出，老旧建筑里的破烂房门在猎妖师的踢击下，轻易便表达了屈服，生锈的门栓断裂，门板横空飞起。

　　房间内的景象也落入了闯进房门的二人眼中。

　　半开的窗帘正漏进挟雨的寒风，任务日志上描绘出来的中年男子正赤裸着仰躺在房间中心的大床之上，额头的大洞正汩汩地流出鲜血。

　　另一名牺牲者是女性，倒在离房门很近的位置，她临终的表情惊恐无比，她的脖颈几乎完全破开，头颅在摔倒的时候几乎完全掉在地上。

　　失去的温度的鲜血已经不再流淌，在地板上形成了血泊逐渐凝固。

　　悄无声息地逃走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那么就只能是，那个房间只是曾经存在过那个被盯梢的人，而现在那房间里的东西已经不再被视为苍之眼划定的活人范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