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青奚都能看得出来沐九歌有些心不在焉。
这么说可能有些奇怪，因为植入了【天元】的缘故，青奚还挺擅长观察的。
只是就像是他因为【天元】的缘故擅长观察其他人一样，像是沐九歌和段重云这样的武者，同样也掌握着能够掩盖自己意图的技法。
原本的沐九歌在青奚眼中，就像是隐藏在铁幕之下的一团巨大的阴影。
而此时，青奚很明显能够觉察到沐九歌在走神。
增援的部队鱼贯而入，既包含了应对作战的武装人员，也有负责清理痕迹的善后部队。
整齐划一的军靴响声回荡在寂静空荡的街道上，士兵们在仔细搜索每一间房屋，和此地的每一处痕迹。
沐九歌蹲在广场中央的祭坛旁边，脚下放着那柄银白色的巨剑，他眼神游离，很明显在神游天外。
祭坛上的情况，青奚已经看过了。
尸骸傀儡，一招毙命。
那凶戾的一剑斩下，术士的魂魄绝无任何逃生之理，那伤势和赤红妖魔所使用的铁鞭，亦或是它身上的其他武器都不吻合。
那更像是猎妖师使用的圣枝造成的伤害。
只是杀了一个信奉邪教的魔道术士会让猎妖师这么动摇吗？
还是因为在现场走脱的另一只赤红妖魔吗？
现场并没有看到其他的战斗痕迹，被追得穷途末路的魔道术士被猎妖师一合斩杀，这是很寻常的事。
但是现场并没有看到另一只妖魔的痕迹。
青奚直接问了，那只赤红的妖魔的去向。
“不，我根本没有看见你们说的那只妖魔。”沐九歌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
“那个家伙看上去比我和那个净魔宗术士都要熟悉永昼城的地形。”
“不然那个擅长魂魄移动的净魔宗术士也不会完全甩不开它。”
“你的意思是？”青奚问道，“本地的？”
“很有可能。”沐九歌提起了那柄巨剑。
“这城和祭品也还是随你们处置吧，先撤了。”
沐九歌头也没回地挥了挥手，逆着人群朝着地上走去。
城市并非道术的布置，也并非从历史的暗处涌现之物，沐九歌已经勘察过了。
至于静默机关要怎么勘察，要怎么处理，这种小事，他也犯不着替自己的盟友操心。
猎妖师让出的处置的权力，青奚当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心照不宣地没说什么。
他看着沐九歌离开的身影，升腾着白色蒸汽的巨大装甲以及随行的铳士小队从猎妖师身旁经过。
简直就像是奔流的大江中独行的顽石。
青奚没来由地想到。
沐九歌的确是有些心不在焉。
准确来说，他是感觉有些难过。
现在和渊白花那个时候不一样，那个时候，沐九歌还没从记忆清除周期中恢复，沐九歌便对上了敌对的同袍。
那时，他对同袍的记忆准确来说只有一些残留的模糊的东征期记忆，以及久远到几乎都要看不清的童年时候的记忆。
那种感觉就像是相别许久的兄弟姊妹，时隔多年才得以重聚，双方并没有那么多共同记忆，不同的人生致使他们选择了不再同路。
为了胜过渊白花，沐九歌通过龙女将封印的东征记忆重新唤起，重新成为了完整的自己。
尽管那时，沐九歌十分果决地对渊白花挥下了圣枝，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感受到那种悲恸。
若非是战况紧急，沐九歌大概会在确认自己亲手杀死了那个姊妹的时候，跪地痛哭。
真会哭吗？
沐九歌不确定。
只是他在看到那个文字之后，时隔不久地，再一次地意识到了自己需要和兄弟姊妹厮杀一事。
沐九歌此时才迟缓地感觉到了即将失去的痛苦。
就像是心上开了一个痛苦，时间的流风长久地吹拂之后，他才感觉到了心血干枯的疼痛。
当然了，沐九歌并不会手下留情，他甚至都不想对已经做下豢养妖魔之事的同袍示以些许温情。
杀了他们。杀了她们。
杀了它们！
沐九歌越发坚定，只是……
他现在不可避免地有些难过。
在袁锦没来的日子里，沐九歌家中的饭总是比较沉默的。
在时间不那么紧急的时候，沐九歌会用岚七心更优先使用的手语和岚七心交谈。
袁锦在来过两次之后，也学会了手语，她在对岚七心说话的时候会用手语，和沐九歌说话的时候，则会正常开口。
不过大部分时候，他们彼此两两之间也没有那么多话。
今天主要聊的就是生命力理当是一种较为重要的作战物资，应该视为战况和任务目标重要程度而使用。
沐九歌也不能指望少女懂得有多么透彻，因为在刚刚醒过来的一段时间里，她连自我的界限都不怎么好确定。
虽然在作战经验的积累上并不算快，不过她料理的技艺增速还是十分喜人的。
吃过岚七心做过的饭，在厨房洗碗的沐九歌如此想到。
感觉已经堪堪超过自己的厨艺一线了。
沐九歌依旧和往常一样吃过饭，整理完装备，就准备睡觉。
虽然发现了疑似同袍留下的文字，但是他已经提前警示过静默机关。
一场和猎妖师之间的战争早已经开始了准备。
犯不着沐九歌自己去防守这一整座城市，他只需要在同袍真正踏入战场的时候，上阵挥剑即可。
望着天花板，沐九歌的精神开始向着暗处下落。
穿过了幽深繁华的梦幻，落入了黑暗的至深之处。
四方天地，无论看向何处，都是宏伟的书架，林立宛如山峦，又像是超越人智的迷宫。
沐九歌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在一处书籍垒砌的阶梯上。
四面八方都是无尽的回廊，匪夷所思地曲折着。
他直接在阶梯上坐了下来。
“你知道的吧，就算是你躲起来，我也能在这个地方找到你。”沐九歌对着似乎沉寂了无数岁月的虚空说道。
“别自视甚高了，没有人需要躲着你，人偶。”清丽的声音从沐九歌身后传来。
沐九歌回身望去，长有长角的白发少女果然端坐在几级之后的阶梯上，红衣白裙铺在仙道禁书所筑的天路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