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骁只觉得自己疯了。
眼前的大理寺卿的宅邸仿佛正在等待血食的巨口。
不过只是一次简单的邀约，作为恩师素来喜爱的学生，私下被邀请来庆祝恩师的升迁之喜。
已经走到了恩师的新宅前的陈骁，却感觉自己的双腿如同被灌了水泥一般难以挪动。
因为陈骁清楚地知道邀请他的人绝非是他的恩师，而是在恩师背后之人，能够将他岌岌可危的仕途拯救的人。
也是让如今的恩师之所以是他的恩师的人。
他们才是陈骁真正的恩人。
但是……
陈骁看向自己的脚下的石板。
正午时分的日光虽然透不过永昼城上空厚重的云层，但比其他时段要更为明亮的天光依旧在陈骁脚下照出了影子。
陈骁此时正在注视着自己脚下的阴影，那就像是泥沼一样，他深陷其中，已经无法脱身。
在背后操纵人事任命的若只是结党营私的官员和贵族，陈骁也不会畏惧到这种地步。
从脚下粘稠冰冷的阴影之中似乎伸出了一只只嶙峋的枯瘦手臂抓在他的身上，那如同恶鬼一般的手臂冰寒刺骨。
而冷汗早已经爬满了陈骁的脊背。
那些人的手段，他们的做事方式，就像是参天大树的繁盛枝叶一般，遮天蔽日。
所图，亦是甚大。
他们的主张……
汗珠从陈骁脸庞上滚落。
最近的大事，乃是督武司破获官黑勾结的大案，不仅一扫外城区中的非法帮派，还将朝中为帮派分子提供保护伞的贪官污吏尽数拉下了马。
一时间可谓是玉宇澄清，大快人心。
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些时日没有什么特殊的，但是对于陈骁来说，每一天的情况都在变得更糟糕。
穿着黑色雨披的铳士会在半夜破开房门，将所有涉事者头上笼上黑色头套，拖进永昼城的雨夜之中。
据说，那是直接受命于当今皇族的密探。
那些曾经在集会上见过的同僚，一个接一个地在永昼的雨夜中消失了。
甚至都不会有人在提起他们的名字。
起初，陈骁只觉得是大家在避讳这件事，不久后他就发现那些人真的完全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就好像是……
存在的痕迹都被连绵的雨冲刷到消失了。
自己也会那样吗？
连痕迹都无法留下地消失在雨夜之中？
陈骁畏惧着那些如同城市上空的阴云一般的密探，但是他也畏惧着背叛那些人的下场。
那些人诡异而恐怖的手段，他在集会上是见过的，那绝非是人类拥有的力量。
那些人曾用恐怖的力量炮制过叛徒，尽管知晓那只是威慑的手段，但是在那回想起来都会做噩梦的凄惨景象面前，陈骁的理识和勇气都变得不值一提。
他艰难地挪动着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双腿。
他连自己什么时候通报了门房都想不起来，待陈骁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府邸的长廊之中了。
和亮着无数明灯号为永昼的城市不同，新大理寺卿的宅邸灯点得很少，维持基本的照明都很勉强，到处都为阴影所笼罩。
四周一片漆黑，四下寂静无声，偌大的宅邸，似乎连仆人都见不到一个。
也没有人替陈骁引路。
我记得会客厅是在……
“陈主簿，请随我来”
一个长相清冷的女子出现在了陈骁的前方，陈骁没注意到对方是何时出现在哪里的，她就像是从四周的阴影里走出来的一样。
“祭酒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清冷女子走到了前方引路，陈骁急忙跟上对方的步子。
女子身着一身朴素的白裙，墨色的长发笔直地铺散下来，仅有黑白二色的构成在她的身上协调得很好。
四周阴暗的光照情况似乎对她来说没什么影响，很快，陈骁便被引至了会客厅。
在会客厅中，主座上正坐着一位青年，那自然不是他的恩师，新上任的那一位大理寺卿，那也并非是之前在集会上见过的神选大人。
但是那青年身上穿着和神选大人相同的暗蓝色的华丽袍服。
这位莫非也是祭酒大人？
陈骁恭敬地行礼，之前引路的黑发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青年似乎正在摆弄手里的一台古怪仪器，待到陈骁行礼，他才注意到了陈骁。
“欢迎你，陈教友。”青年脸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笑意。
“解兄前几日已经调去了其他教区，此地的教务由我来全权接手。”
“放轻松，这并非是什么正式的谈话，仅仅是了解一下情况。”
“放轻松。”
景祈阳笑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仿佛有一种让人卸去心防的魔力。
……
待到那位主簿带着恍惚中又透着亢奋的表情，晃晃悠悠地走出了会客厅，风玖才从阴影中走出来。
“情况怎么样？”她问道。
“和预料的情况一样，黄天道在这里准备和资源都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景祈阳叹了口气。
“包括朝中的官员和帮派，都已经被静默机关杀得差不多了。”
“剩下来的这些，也是因为不是身处要职，所以没有派上什么用处，才得以从清洗中幸免。”
“对解神选那个书呆子来说，没有用，对我们来说用处也没有那么大。”
“也不见得全是坏事吧。”风玖一眼就看出景祈阳远没有他话语表达的那么失望。
他现在还饶有兴趣地鼓捣着他手里的那台机器。
方才，景祈阳就是靠着自己的口才，以及那台可以在白布上投出画面的奇异机器，将黄天道的边缘教众，说服到了为他虚构的教派的崇高之事而奋斗。
“的确如此，黄天道在永昼城的影响力降低，空缺出来的那部分生态倒是完全可以由我们那个教派填补。”
“之前在梦境中寻仇杀死的人的位置，也可以由这些年培养的棋子顶上。”
随着景祈阳将带有小孔的卡片再次插入机器，那台机器的镜头再次放出光亮，在幕布上投出画面。
“原本只是以为来填线的送死工作摇身一变成了香饽饽，恐怕是道中有人不会安静地等着我们在永昼城做大。”
“只是和静默机关对抗的话，能够获得永昼城这片教区的牧权，的确是划算到不行，只有要和猎妖师为敌的话，大家才会觉得应该躲得越远越好。”
景祈阳拨转着仪器上的旋钮，幕布上的画面飞速变幻，那是一张张的人脸。
“只是你现在宣称永昼城中真有猎妖师存在，道中的大家也不会相信了。”风玖觉得有些好笑。
“唉，可是永昼城中的确是有猎妖师啊。”景祈阳叹了口气。
“之前道中的判断是城中的猎妖师踪迹乃是和解神选合作的猎妖师留下的，不过那个家伙似乎已经战死而且被证明身份作伪了，还有最关键的……”
“你还没有死，还好好地活在城内。”风玖补充道。
进入永昼城收拾解神选死亡留下的烂摊子，在当时的黄天道众道派判断来说，永昼城虽是重要道区，但如果因此进入猎妖师的追猎范围，那也和送死无异。
修道资粮虽然重要，但是也是对活着的术士才能派上用场。
死了可就一切成空。
只有影阵这一支道派愿意前往，虽然此时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是景祈阳推测当时自己手里应该是有一张不可忆的手牌。
所以景祈阳才敢靠近猎妖师出没的战线。
如今，虽然影阵教派在永昼城中暂时站住了脚，而那张牌的记忆的消失，也证明了此时永昼城可能存在的猎妖师绝对货真价实。
要么是相当程度的复数编制的猎妖师，要么则是持有火神神名者。
在遭遇猎妖师的情况中，也是最坏的情况。
绝非是像道中那些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要来争夺永昼城这块地盘的那些蠢货所想，一切都是误报和错判。
但景祈阳知晓的最坏情况却无法真确地传递给其他道派的术士，术士们只会看见景祈阳安稳地站稳了脚这一点。
“事实上，已经有人要把手伸进来了。”
“说是如果我们的能力不足以解决的话，就要帮我们解决失控的净魔宗。”
风玖惊讶地偏过头：“那个被解神选控制的邪教？它们不是在静默机关的打击中全灭了吗？”
“不是全部，就比如，最重要的教典传承还流落在外的。”
投影仪投出的画面终于停了下来，停在了一张苍老而阴翳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