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沐九歌将手中的卷宗再检视了一遍后，放在【照妖睛】之前，依旧是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老段，这个案子你们经手了吗？”

　　段重云低下身子，仔细看了看沐九歌翻向这边的卷宗。

　　看卷宗上的事件，是昨天才发现的尸体。

　　“没有，应该是已经定性为一般事件，会由督武司正常处理。”

　　段重云从卷宗上抬起头来，看向沐九歌。

　　猎妖师当然不会因为什么无聊的理由关心一宗只是稍微有些奇怪的抛尸案，沐九歌会关心这个案子，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就是这宗案子和妖魔有关。

　　“现在尸体应该还停在仵作处，要先过去看看吗？”

　　因为这宗案子上显而易见的奇怪之处，会被认为是武艺高强的武人所为，这样的案子会交由三法司中的督武司来处理。

　　段重云非常熟悉督武司的办案流程。

　　太熟悉了。

　　段重云甚至知道这具尸体会在仵作的停尸房停多久之后，在依旧没有办法确认死者身份和嫌疑人范围的情况下，具体什么时候会丢进焚化炉之中。

　　最后则会封存档案，无疾而终。

　　段重云之所以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则是因为他本就是督武司的编外顾问，有皇命直任之权，即使是在督武司内，他的实际权力也是要在督武司的司长之上的。

　　在蒸汽机带来的时代进步，将武术修炼所带来的武力抛得越来越远时，督武司这个专门监管武人的执法机构的存在感也在日渐衰弱。

　　时常会让人误以为督武司已经被裁撤了，而知晓督武司依旧还存在的那部分人，则是更多地将督武司视为三法司的执法武装力量，为其他二司做一些打打杀杀的脏活。

　　也正是因为这样，督武司的执法官一般都会被冠以六扇门的鹰犬，或是，黑皮狗之类的蔑称。

　　而实际上，组成静默机关的前身组织就有一部分来自于以前的督武司。

　　自古代所流传下来的武术大多是有着神秘的起源，诸如仙人传法、梦中相授、妖怪魔缘……。

　　在督武司不断和以武犯禁的武人对抗的时候，也不免接触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尚且不能用云之国如今推行的自然哲学所解释的事情。

　　“去看看。”

　　沐九歌将桌子上的另一杯茶水放到了眼罩少女手上。

　　其实沐九歌知道的也不见得比段重云多，他也只是知道了这宗抛尸案和妖魔有关而已。

　　谁叫他的灵性感知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过对于自己的灵性的迟钝，沐九歌早已经有所习惯了。

　　这是【照妖睛】的判断。

　　沐九歌将视线放在了眼睛上蒙着玄色锦缎的少女身上。

　　少女愣了愣，而后学着沐九歌之前的样子，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就像是圣枝和秘火没有进一步对静默机关拆解一般，沐九歌同样回避了【照妖睛】和岚七心的事情。

　　【照妖睛】作为可人为制造和移植的灵性，这部分在和猎妖师所持有的秘火上有着相同的性质，而且二者的启封都会引发情绪的爆发。

　　不可谓不相似。

　　而秘火则是实打实的天师教在末法之世独步天下的将魔染都纳入操纵的恐怖道术。

　　处于种种安全上的考虑，沐九歌最后决定向静默机关隐藏【照妖睛】的存在。

　　包括他那可以算得上是相当迟钝的灵性感知。

　　岚七心。

　　这是沐九歌替那个少女取的名字。

　　在经由静默机关提供的大量灵药治疗之下，她的魂魄已经有所恢复，不过之前被撕裂的部分实在太过巨大，几乎包括了少女曾经的全部自我。

　　如今再生了些许，也不过像是新生的稚子一般。

　　只是和白纸一般的稚子相比，少女的魂魄之中此时依旧徒劳地回荡着些许过去的残响。

　　沐九歌起初是打算直接称呼这个少女为七心。

　　这个名字的缘由则是沐九歌以前看过的一个字谜。

　　二人十四心。

　　谜底是，德。

　　沐九歌希望少女以后能够作为一个普通而正常的人，寻常而幸福地度过人生。

　　故此取一人的心数为名。

　　而对于整一个的德字而言是有所缺憾的，所谓的七心，就是缺德。

　　这既是对少女做下了那些不可饶恕之改造的魔道术士说的，也是如今对和魔道术士没有分别地利用着少女的【照妖睛】的沐九歌自己说的。

　　至于岚……

　　这则是，在沐九歌尝试让少女接受这个指代名的时候，她挣扎着从口中吐出的词汇。

　　那是遥远的已经逝去的过去所残留的些许回响。

　　那之后，少女便接受了岚七心这个名字。

　　行走人世有一个名字，乃至很多名字也是理所当然的。

　　等到她魂魄恢复了更多的程度，等到这一切结束，她还可以有其他的名字。

　　沐九歌是这么想的。

　　饮罢茶水，岚七心跟着沐九歌一齐站起身来，墨色的大氅翻飞，其上煊赫的雪白云纹宛如云海翻滚。

　　走在二人身前的段重云身上穿着相同的显贵官服，大氅的边缘烫下了暗耀的金边。

　　三人穿行在三法司的官署之中没有受到丝毫的阻拦和盘问。

　　在沐九歌想要调取【獬豸】中的档案的时候，大理寺中便腾出了足够的空间，明里暗里站满了静默机关的士兵。

　　之前便被警告过的大理寺执法官，若是还向着警戒线靠近，或是有了窥伺之类的动作，立刻就会被从暗处中出现的静默机关士兵带走审查。

　　走过仿佛已经驻扎了一整支部队的大理寺官署，沐九歌将视线从那诸多的暗哨上收回，感慨道：“你们做事真是蛮横啊。”

　　“迅捷，高效，不如此的话，可没法做那些畜生的对手。”段重云解释道。

　　“你们教团不是知道得更清楚吗？”

　　论起蛮横和跋扈，猎妖教团只会是静默机关的十倍。

　　教团所豢养的信仰的怪物们会遵循苍天的律令，而对尘世间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这是好事，我在夸你们。”沐九歌笑着说道。

　　结盟的条例赋予了沐九歌几乎等同于静默机关总长的权限，在战场上，一切非是直接处于总长指挥下的静默机关所属单位，都要无条件听从沐九歌的调遣。

　　就连岚七心，也赋予了高级武官的指挥和调度的权力。

　　不过关于沐九歌的实际权限一事，也仅有高级武官和上面几位大人物知晓，对于静默机关而言，沐九歌所持有的仅是稍微大于高级武官的权限。

　　原本同样的官服，也给沐九歌准备了，不过被他以防护力不足给拒绝了。

　　开玩笑，虽然这件猎妖师道袍破烂且脏污，那可都是他沐九歌亲自誊抄的道经，亲手一针一线缝补起来的。

　　不仅能够提供一定道术防护能力，还能配合神变术的变身作为装甲的插件。

　　可不是什么华丽官服能够与之相比的！

　　所以，沐九歌将猎妖师道袍的制作方法同样交给了静默机关改进。

　　静默机关之中似乎也有接受了收编，负责道术支援的术士所组成的部门，名为祝由十三科。

　　沐九歌也希望静默机关能够尽快掌握这些战略消耗物资的制作和改进方法。

　　好叫他能穿上又好看又有效力的新衣服！

　　为了更长时间地保持尸体，仵作的太平间的确是要比外界要更加寒冷。

　　这一符合了人们刻板印象之中的阴气之地，在心理因素的影响下变得更加阴气逼人。

　　只是此时驾临此地的三位，既不会有什么心理因素，也不会畏惧那实际存在的些许微寒。

　　在沐九歌放下手里的卷宗起身的时候，段重云便已经吩咐帐篷外的静默机关士兵去清空了太平间的闲散人员，准备好了尸体。

　　此时那具在卷宗中描述的古怪到让人作呕的尸体，正放置在解剖台上。

　　歪斜的头颅耷拉着对上段重云和沐九歌视线，那件血腥的作品在最后的时候依旧在传递着作者所表述的怨恨和恶毒。

　　“督武司之前是打算以武艺高强者的报复来结案？”沐九歌摩挲着下巴，玩味地说道。

　　“他们的判断，的确是草率了。”段重云看了看解剖台上，赞同了沐九歌的质疑。

　　那尸体此时的模样和送来的时候相差无几，因为根本不需要解剖验尸，也没有仵作会愿意查验这样的尸体。

　　那样污秽而不祥的东西，仵作只会想着快点扔到焚烧炉里。

　　那是一个用人皮制成的稻草人。

　　人类的皮肤完整地覆盖在杂草之上，表面上的皮肤没有丝毫的破口。

　　作为支撑的骨头不知所踪，撑起那些软软塌下的血肉仅仅只是团起的杂草，撑起细软的人皮的杂草，隔着皮肤露出嶙峋凸起的形状。

　　血腥的邪祟造物肆意地向着世界喷吐着恶意的诅咒。

　　段重云看了一眼自己随身携带的魔染指示器。

　　没有丝毫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