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茶。”

　　段重云将两个杯子放到了几乎为档案和卷宗所堆满的长桌上。

　　“哦哦，放那吧。”

　　埋头于诸多卷宗的沐九歌依旧在飞速地检视着眼前的大量纸质档案。

　　这些卷宗都是从【獬豸】中打印出来的近年来的案件，包括杀人放火、偷盗勒索等等，只要是记录在案的，都悉数从【獬豸】处打印出来，运送到了此处来给沐九歌过目。

　　对于大理寺雇佣的机械师和孔语者来说，这几天倒是颇为清闲，上面给放了一个小长假，可以结束繁重的日常维护工作，好好放松几天。

　　据说是上面也给【獬豸】进行系统上的更新，是由天机院派出的直属的机械师来完成这项工作，事涉【獬豸】结构的机密，故此才给大理寺的机械师们放了个假。

　　大理寺的机械师们也乐得清闲。

　　不过相较于得了清闲的机械师们，大理寺的执法官可就遭罪了，存入档案虽然能够顺利进行，但是调取档案的手续就变得相当繁琐。

　　大部分手头的案子都只能滞后存入了。

　　天机院来的机械师们不仅是占据了整栋獬豸阁，就连阁楼之外的过道和空地都拉起了隔离带，搭起了营地帐篷。

　　荷枪实弹的士兵如同雕像一般护卫在那些黑色的帐篷之外，执法官只是从旁经过，也会被冰冷地瞪视。

　　獬豸阁中的机械巨兽这些时日一刻未能停止运转，从早到晚，即使是在隔离带外远远的地方，也能听见那机械运转和烈火焚烧的声音不断轮转更替。

　　插入往年编号的算符，经由齿轮和杠杆所转译出的文件，成箱成箱送进了沐九歌所在的营帐之中。

　　这也是沐九歌和静默机关达成的诸多的互助条例之一，沐九歌希望能有权查阅静默机关所持有的一切任务记录。

　　不过岳赫耀以和沐九歌相同的理由——为了防止某种认知危害的扩散，将之修改成了朝廷机构的绝大部分卷宗。

　　这也是沐九歌拒绝了将圣枝交由静默机关进行材质和性能检测的理由。

　　天剑使和武神祠已经被沐九歌再度从历史上抹除，不过也并非是全部的。

　　就像是天剑使承影当时说的那样，圣枝和天剑有着相同的材质。

　　这也是为什么当时同为梦境生身，承影的取回力量的速度要在沐九歌之上。

　　这意味天师教依旧控制着霓石，并未将之完全从历史上抹除，而是摧毁了有害的部分，留下了自认为可以利用的部分来制造武器。

　　这无疑是相当危险的。

　　这一次天剑传说显现的危机，完全就可以说是天师教提前埋下的伏笔。

　　光是使用圣枝，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危险，沐九歌还怎么可能会把圣枝继续扩散啊？

　　搞不好，他前脚刚把圣枝交给静默机关，后脚静默机关里就有机械师仿佛被天启一般，想到了怎么复刻这种可以对妖魔造成绝对杀伤的金属。

　　那之后，并不会发生人类靠着科技和进步爆杀妖魔的好事，只是会把霓石的帝君从深渊之中再次召唤而已。

　　沐九歌放下刚刚看完的那一宗案子，是一宗关于当朝某个学士的小妾和情郎私奔的案子。

　　执法官们是在一座废弃戏院中找到了二人，似乎是自知无法逃脱，二人在戏台上穿着戏服双双自缢。

　　沐九歌拇指和食指捻着文件的页脚，方才所看见的种种证物、时间线、死亡现场、涉案者生平……等等一切记录在案的信息都从猎妖师的脑海之中滑过。

　　猎妖师并非是在找什么冤假错案，而只是在用灵性和眼力去感受，去搜索邪魔外道的蛛丝马迹。

　　沐九歌需要重新审视一下现世，或者说是永昼城此时的状况。

　　需要排除是否还有其他魔道术士提前布置的仪轨，亦或是……猎妖师们布置的仪轨。

　　沐九歌是在之前发现这件事的，那就是静默机关似乎非常依赖于魔染指示器的侦测结果。

　　在如今的现世，使用道术，或者仅仅只是纯粹到地调度灵能都会引发魔染，似乎直接侦测魔染的确是能够把握到妖魔的行动。

　　这样的确是非常直接有效，但是，并不够全面。

　　之前永昼城被拖入梦境之中，就是因为云梦胎宫毫无阻碍地发动了，故此后面的传说显现仪式才会进行得如此顺流。

　　发动云梦胎宫的钉子一定提早就已经插入了永昼城中，而静默机关似乎没有察觉。

　　对此，那个灰袍术士的说法是，他加上祝由十三科的全体术士，肯定也无法认出天底下所有道术的仪轨。

　　在没有引动灵能对现世进行切实干涉的仪式准备阶段，静默机关没有有效的方法进行辨认和干扰。

　　说到底，那些道术的仪轨，甚至可能在出现之前，完全没有在历史上出现过。

　　在道术储备之外的道术，这要如何能够辨认？

　　猎妖师的答案则是，靠感觉。

　　不存在常理之中的术理，不存在历史之中的仪轨，这些东西都可以通过灵性上的感知进行辨认。

　　那种灵性感知并非是要通过某种特定灵性的塑造和修炼来取得，而是某种特定基于灵性特性的思考方式，和武者通过一个人的言行描绘他者心相的能力相似。

　　术士也可以事物之间虚无缥缈的联系来捕捉可能存在的术理，类似于通过阳台上花盆的摆位，来推测屋子里正在进行某种仪式的思维方式。

　　这也可以说是某种最为原始的占卜。

　　天师教拥有庞大数目的经过特化过占事能力的道士，能对猎妖师进行情报支援。

　　不过猎妖师本身也具备相当敏锐的感知力，在脱离后勤的情况下，依旧可以继续执行追杀妖魔的任务。

　　事实上，等到仪式的效果成立，灵能调动，开始产生魔染，很多时候都意味着事态已经严重过头了。

　　猎妖师作为人为创造的显神成就，同样具备那种占卜能力，而且猎妖师的占卜能力在经过天师教的特化之后，要更加的特别和敏锐。

　　几乎舍弃了一切对其他事物的模糊感知，特化成为仅对魔道术士的仪式敏锐的类型。

　　寻找，定位，摧毁！

　　不过嘛，凡事也有例外。

　　众多的猎妖师之中，有那么一位，灵性十分的迟钝，也不是很奇怪的事。

　　沐九歌在脑海之中飞快地过了一遍之后，果然自己心中的感应依旧是十分模糊，无法准确判断的。

　　就和以前的情况差不多。

　　他有些无奈地想到。

　　不过这宗案子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沐九歌将手中的文件递到了安静坐在一旁的身形娇小的少女。

　　一头暗蓝色的短发之下，是和娇小的身形相符的稚嫩脸庞，而最令人注目的则是少女的双眼，她的左眼白翳雾罩，视物能力十分的微弱，而少女的右眼则是缠绕着一圈墨色锦缎，上面以金丝纹着莲花的覆纹。

　　仅仅只是瞟了一眼沐九歌递过来的纸张，少女便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

　　专业猎妖师就要敢于下判断！

　　沐九歌心里暗暗欢呼，他脸上完全不动神色，就好像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了一样。

　　他毫不迟疑地相信了眼前的这位少女的判断。

　　这就要从前几天，静默机关首先交付了一部分沐九歌特别标注的加急的灵药说起了。

　　沐九歌用那一批灵药，对之前从地下废墟里捡回来的少女的魂魄进行了初期的治疗。

　　寄宿在眼中甚至压迫了少女的视力的强大灵性，竟然是【照妖睛】。

　　沐九歌有些意外，不过也没有太意外。

　　之前他就从满嘴谎话的龙女口中听说过魔道术士持有【照妖睛】一事了，此时看见实物确实也不会太震惊。

　　【照妖睛】是只有部分极端猎妖师才会进行的改造，同样也是只有功勋卓著的能力卓越者才会被授予的殊荣。

　　这只眼睛对妖魔和魔道术士的感知力被强化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只是那强大的感知能力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那几乎让妖魔无所遁形的感知能力，和历代传承的疯狂杀意绑定在一起。

　　移植了这只妖睛的猎妖师，在常态的封印状态下，也要承受相当于解放了秘火的种种情绪，长此以往，会极大地加速猎妖师心智的磨损。

　　这也是沐九歌消耗了相当多的灵药，也只是将少女的魂魄恢复到了七七八八的原因。

　　沐九歌将那一份卷宗扔到了要送去焚化炉的箱子里。

　　工作暂告一段落了，猎妖师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端起了桌上的那杯茶喝了一口。

　　光是凑到嘴边便能闻到馥郁的茶香，即使是沐九歌也能分辨出，这要比他家里的茶叶好上很多。

　　“今天是老段你啊。”

　　沐九歌将茶水一饮而尽后，放下杯子，瞥了一眼倚靠在帐篷门边的武者。

　　距离静默机关和猎妖师结盟也已经过去了一周。

　　驾驶四代装甲的主战力们，几乎是轮流在沐九歌眼前露过了面，互相认识，以便日后的并肩作战。

　　“有人和我换班。”

　　段重云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