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
路遥将白瓷茶杯放在岳赫耀的手边，不过老人此时毫无反应，依旧是看着圆桌的对面。
作为相识超过半个世纪的老朋友，路遥当然知道此时岳赫耀在想什么，他端着自己的茶杯，重新在座位上坐下。
“行啦，还看呢，人都走了有一会了。“
“就在刚才，我们和那个猎妖师签下的种种条例，一旦公开，即使是作为岳家家主的我，也肯定会被以叛国罪处决。”
“更不要说是你，你这魔道术士！”
岳赫耀低声怒骂，仿佛是沉重的压迫正在压塌他的肩头，老人伸手端起一旁的白瓷茶杯。
“得了吧，谁能审判你啊？皇帝陛下吗？”路遥嗤笑道，“审判你这个一手创办妖魔特别对策机关，并且带领国家走到现在的静默机关老大？”
“再说了，上面的人恐怕是巴不得能给教国当狗。”
“哪怕只是一个未必能够全权代表猎妖教团的猎妖师，他们也会情愿巴结的。”
“说到底，他们无非就是想要在天师教道士们许诺的安全下再有那么一丁点可笑的权力。”
术士正在喋喋不休地抱怨龙脉家族的软弱。
“而说到底，刚才在谈判中后续增加的资源调配都是为了满足你对猎妖师的道术的好奇心！”岳赫耀沉声喝道。
老人握住杯子的手忍不住用上了力气，青筋清晰地从枯树皮般的手背之上鼓起。
“许诺交付对方的灵药，不仅会掏空静默机关的库存，甚至还要在全国范围内搜寻！而这！仅仅是换来了猎妖师无关紧要的道术交流！别说秘火了，他甚至不愿意把他的剑交出来做材质分析。”
“我觉得刚接触诚意很重要嘛。”路遥没脸没皮地笑道。
“猎妖师愿意做这种程度的道术的交流，都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了。”
“人家都已经叛教和我们合作了，那自然是要拿出对等的诚意啊！”
那当然是沐九歌所说的，光是想要去做这样的事，心中的圣灵就已经不断地在烧灼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触发绝罚，被去除教籍了。
“他这么说，你就信？”岳赫耀皱了皱眉。
路遥拿起了那叠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丧权辱国的盟约，他弹了弹那些纸张。
“从天师教以前的行事风格来看，就算不是那个猎妖师所说的这已经是相当于叛教的大罪，也一定相差无几。”
“光是做这种程度的交流，较之从之前的猎妖教团，就已经迈出很大一步了。”
“他甚至愿意让我们测定猎妖师的种种数据。”
“至于秘火和圣枝，以后大家熟悉了，总会有机会的。”
“要是能够挺到以后的话。”岳赫耀叹了口气。
岳赫耀并非是真的在指责老友出卖国家利益，实际上能够和猎妖师进行利益交换已经是静默机关能够做到最好的地步了。
绝没有什么人能够指摘岳赫耀的作为，更别说是以叛国罪审判他了。
就算是真的有像是那样想的人，也会因为太过愚蠢，在做出那些蠢事之前就会被自己的同僚清除了。
那可是岳赫耀。
北荒入侵时的战争英雄，国之柱石，现世之壁垒。
谁有权说半个不是？
更何况，涉及妖魔和记忆灾害，相关事务绝不会公开，皇帝陛下也不见得能够过问此事。
路遥之前所说的情况，岳赫耀也知道，他正是深思熟虑，考量国家、民族甚至是人类的利益，才和猎妖师签下了了林林总总的诸多条例。
只是……
他此时依旧会担心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别那么说嘛，我不也是为了抗击妖魔的大业吗？我们可都是为了抗击妖魔的大业啊！”路遥戏谑地说道。
他朝着岳赫耀遥遥举杯，似乎是要将茶当做酒水干杯庆祝一般。
岳赫耀没有搭理老友，只是将茶杯朝自己嘴边送去。
没有丝毫的茶水流出，岳赫耀这才注意到手中茶杯的触感不对劲，视线下移，瓷杯并非是白瓷烧成，而是冰霜爬满了杯面。
茶水也早已经被冻成了严整的冰块。
“唉，你又在搅什么？”岳赫耀将手里的茶杯重重砸向圆桌，劲力吞吐，瞬间将杯中的冰块震碎成了冰渣。
路遥也注意到了杯子中的异样。
“灵性稍微有点失控。”他抬起手打了一个响指。
杯中的冰雪一霎消融，化作滚水沸腾不止。
“刚刚面对那个猎妖师的时候，一直要保持灵性在活跃状态，好久都没有这么疲惫了。”
修行道术就是一个时刻接触魔染的不归路，若非是登临仙位，不过是一场无休无止地奔向凄惨结局的自灭。
为了尽可能活得长一点，魔道术士在大部分时候都会抑制自己的灵性，将自己的疯狂本质压制得好像常人一般。
“压力有这么大？”岳赫耀喝了一口茶水，似乎是丝毫不受那滚烫的液体影响一般。
“我看魔染计数器就没有响动。”
“从灵能的规模上来，的确感觉不到丝毫异常，猎妖师打从一开始就好像没有准备使用秘火。”路遥摇晃着茶杯，看着滚水中翻卷的茶叶。
“但是感觉上就像是在一场势不可挡的雷暴近在眼前，而我只能待在即将被淹没的平原上唯一的树干下一样。”
“你知道的，作为术士还是最好相信那些玄妙的感应的好。”
路遥之前在面对那个猎妖师的时候，不得不将对灵性的抑制完全解放，并且将之活性化到了极限，以此来应对猎妖师的种种动作。
“不过实际上他完全没有使用任何道术来对我们施加影响的样子，我觉得这意味着他应该不是之前推测的那样神通和梦境有关的那个支系。”
“我觉得他应该是负责正面作战的几个支系之一，应该只是借助某些天师教的方法出现在梦境之中。”路遥抿了一口杯中茶水，以平复内心心绪，“你觉得他会有同伴吗？就像是他要对抗的新猎妖教团那样。”
“我觉得只有他一人。”岳赫耀无奈叹气，“看行事方式就是独行侠，他带在身边那个小女孩应该并非是另外的猎妖师。”
“就一个已经很麻烦，我只希望不要再增加内斗的猎妖师数量了。”
直到此时，岳赫耀也不知道自己选择介入猎妖师之间的争斗，会给云之国带来怎样的明天。
目光所及，仅有迫近的疯狂和战乱。
不过就像老友开导的那样，这都是为了抗击妖魔的大业，和沐九歌合作，他们也没得选。
虽然另一支猎妖师意图摧毁永昼城只是沐九歌的一面之词，但是沐九歌确实在记忆侵蚀灾害之中，对他们伸出了援手。
和那个猎妖师的合作就像是以肉饲狼，与虎谋皮，静默机关和云之国都没得选。
岳赫耀视线移向桌上那叠双方反复讨论下修改了诸多条例的支援条约。
若是猎妖师索求的诸多资源同样是为了某个疯狂而血腥的愿望，静默机关也只能在像是饮下致命的毒药以求解渴一般，在合作之中洞察，并且阻止那个猎妖师的疯狂。
自己的团队有着足够的智识，能够分辨那种祸心，自己的团队有着足够的力量，能够阻止那种疯狂。
相信自己作为专业人士的判断。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亦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