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妖师所流露出的态度相当傲慢。
这很符合术士们对天师教的武装力量的刻板印象。
傲慢、强大、难以战胜。
眼前正翘脚坐在高背长椅上的白袍青年态度倨傲而狂妄，横放在他大腿上的那一柄没有护手的凶剑，就是传闻中能够斩断生命的圣枝。
猎妖师。
对于术士而言，就像是恐怖噩梦的真实具现的存在，此时此刻，真实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一呼一吸间，皆是恐惧的灰烬喷吐。
仅一人当面，依旧远胜曾经永昼城下所见的北荒千军。
货真价实的……怪物。
灰袍兜帽阴影下难以抑制地浮现了笑容。
恐惧和死亡的灰烬随着那怪物的吐息，纷繁地落在身前。
距离死亡之具现如此的近，更加让灰袍人难以抑制此时心中起伏的种种情绪，肩头也不可控制地微微耸动起来。
灰袍不用看静默机关策士整理的对猎妖师的心理形象的侧写，也能得出相仿，甚至更为精准的结论。
尽管猎妖师此时流露的态度是如此的傲慢，就像是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一样。
但是如果真的动手的话，那个怪物一定会全力以赴。
用压倒性的力量，将一切的反抗粉碎，如同苍天的神霆，如同天降的陨火，不可阻挡，无可违逆。
那倨傲的态度不过亦是散布恐惧的技法，以刻板印象所佯装的令人惊惧的帷幕。
那之下的本质，乃是压倒性的恐怖力量和非人的决心。
天师教铸造的凶恶兵器……
“别那么着急好吗？您知道的，对于我们这些术士而言，见到猎妖师就像是见到了自己的结局一样。”
灰袍人此时也难掩语气之中的激动。
“今天实际上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猎妖师当面。”
“多聊几句怎么样？就当是展现天师教的慈悲。”
灰袍人的这番话语说得谦卑而又情真意切，还隐隐透露着些许狂热。
岳赫耀则是觉得有些难堪地稍稍移开了视线，不想去看多年的好友此时的丢人模样。
“你这人说话还挺好听的，不过不是天师教的慈悲，而是我的慈悲。”
沐九歌笑着应允了术士的提问。
灰袍的术士在观察沐九歌的同时，沐九歌同样在打量这位所属应该是静默机关的术士。
云之国出身军方的领导，以及一个神秘的魔道术士。
这两位看上去就是静默机关认为的可以和沐九歌对谈的真正的话事人了。
沐九歌在和云朗的交谈中语焉不详地敷衍，也正是因为他懒得和作为试探派来的武官多说。
沐九歌不会看轻任何对手，那种傲慢的态度也不过是惯常的演技，用来让术士轻视或者恐惧的技法。
看上去仅仅只是大术士程度的对手，也绝无可以看轻的道理。
眼前的身形隐藏在灰袍下的这个人，和一旁很好看懂的老年硬汉不同。
如果说岳赫耀是一头年迈的雄狮，眼神中流淌着铁和火焰，此时站在他身旁的那个术士就像是一个模糊的鬼影。
由过往的诡异秘事和粘稠疯狂的野心所组成。
“您的慈悲，令人印象深刻。”灰袍术士笑着说道。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仅仅是能够听出是男声。
苍老和年轻仿佛是叠加的状态，交替地在灰袍术士身上出现，即使是沐九歌的眼力，也无法穿透那一层诡影看见更多的东西。
无法分辨年龄。
但应该不是什么年轻的存在。
沐九歌是从岳赫耀的反应上判断的，二人应该是相熟很久，应该是……相当于战友那样的身份。
那个老头子的战友，自然不会是什么年轻人。
一个活了很久的术士，甚至爬到了大国的高位，尽管此时看上去只是大术士的程度，那也绝非是什么容易对付的存在。
这同样是很简单的推论。
因为天师教对魔道术士的态度很简单。
见之，皆杀。
只有成就和危害程度尚不足以进入天师教视野中的渣滓才可能幸免，而灰袍术士表露出来的大术士程度的灵能规模，绝对已经达到了被诛除的标准。
他本该数度面对猎妖师的圣枝。
绝不是那个灰袍术士所说的那样，他从来没有见过猎妖师。
就算是只是靠着逃窜，从天师教的耳目和猎妖师的剑刃下活到现在，那算是相当地具备实力了。
“您之前说的也是加入您，而非是天师教。”灰袍术士向前走到了圆桌边上，他将双手放在了桌上。
宽大的袍服和房间里昏暗的光线，在沐九歌看来，那就像是一团迫近的黑暗一样。
“我实在是很好奇这一点，如果是使用天师教的宣称的话，不是应该能更好地使我们屈服吗？”
“是因为退休就不再能使用天师教的宣称了吗？亦或是……”
“您和天师教的分手没有那么和谐呢？”
“真是敏锐得让人生厌。”沐九歌算是承认了对方的推测。
在苍天教国锁国，天师教静默不语的这个时候，一个猎妖师使用天师教的宣称的确是有更大的概率可以让云之国屈服。
但是幸存的猎妖师可不止他一个。
意图重建教团的那一边可是有着持名者和复数的猎妖师存在的。
如果沐九歌在迫使静默机关屈服的时候使用了天师教的宣称，在面对持名者的时候，这一切的优势也都只会转嫁到持名者的那一边。
毕竟火神可是远比他一个寻常的猎妖师可以代表教团，不管是质量上还是数量上，都是对方要占优。
“你们也不见得有那么服从天师教的领导，不是吗？”
“不然也不会研制蒸汽装甲，乃至于收留你这样的魔道术士，直接请天师教入主你们的永昼城不就行了。”沐九歌大方地回应了对方的试探。
灰袍术士此时已经无比肯定，眼前的猎妖师和他曾经在生死之间看到的怪物都不一样，即使非常相似，也已经有了细小而决定性的差别。
同样是作为天师教铸造的武器，使用着相同的散布毁灭和恐惧的技艺，眼前的这一件武器……清晰地有着自我的意志。
并非是苍天意志驱使的空壳，也并非是宗教所控制的怪物。
尽管是之前就可以从大量事象的记录中推测出来的事情，不过在二人亲眼所见，这才能够算得上是可以作为依据的事实。
灰袍术士和岳赫耀对视了一眼，互相确认了眼中的欣喜。
“不过你们也高兴得太早了。”
沐九歌抬腿，之前放置在大腿上的圣枝盘旋着跃起。
圣枝落下。
正好落在推开椅子上站起的沐九歌的手中。
“接下来，就让我见识一下你们的胜算吧。”
银白的剑刃滑动着，正要出鞘。
置于愚笨的官僚控制下的静默机关，不如让沐九歌来控制，而太过弱小的静默机关，亦不如让沐九歌来控制。
在决定挥霍袁锦的性命的时候，沐九歌早已经下定决心，将无数他者的性命作为抗衡那些疯狂理想的弹药了。
在对话的时候，灰袍术士早已经准备好了道术，他电光火石间抬起手，指向……近在身旁的岳赫耀。
指尖闪烁着道术灵光的术式还掺着丝丝污秽的魔染，就直接抵在了岳赫耀的太阳穴上。
“？”
拔出圣枝的沐九歌不解地偏了偏头。
“实际上可以将静默机关比作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对于大多数齿轮来说，整个机械机构是隐藏在黑暗的阴影之中的，而这位则是其中最大的，承受得最多的齿轮。”
将必杀的道术指向多年的老友，灰袍术士的动作没有半点犹豫，他同样是全力以赴。
“只要杀死他的话，静默机关就会崩溃。”
“这个老东西死掉的连锁反应，会彻底停止整个静默机关，届时，您连一颗能够填入黑火药的线膛燧发枪都无法得到。”
“虚张声势？”沐九歌依旧准备前压。
“绝无虚言。”灰袍术士冷漠地说着。
立刻将道术抵近岳赫耀的头颅，污秽灵光靠近的些许，血肉便开始了烧灼。
“呵。”沐九歌转头看向那个岳家的老头，“要是你之前没有对我那么失礼，现在你连这些苦头都不用吃。”
前压的步伐在沐九歌自己看来都有些没有必要，因为光从他站起来，灰袍术士做出应对的时候，就已经可以确定双方的速度了。
“那不一定。”岳赫耀不为所动。
就像是沐九歌简单地看穿了岳赫耀的本质，岳赫耀同样也对沐九歌的恶劣性情有着深刻了解。
“那看来，我们算是通过你的测试了。”灰袍术士笑着说道。
因为沐九歌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将圣枝重新返鞘。
“的确如此，你们的决心也让我印象深刻。”
沐九歌把圣枝扔到了他面前的桌上，自己向后倒去，重新砸落在座位上。
高背座椅和地下的地毯发出了低沉的有些难听地摩擦声响。
“接下来，我们可以好好谈一下结盟的事情了。”
“我的荣幸。”
灰袍术士掀起了兜帽，墨发散落，从兜帽的阴影中显现的并非是骨瘦嶙峋的苍老术士，而是一个儒雅旷达的文士。
笑意对人，波澜不惊，却隐约有疏狂之意。
沐九歌有些诧异于对方的外貌。
驻颜有术，对术士而言来说不算是什么难事。
只是，沐九歌依旧无法从那个术士的言行上，窥见他真实的心理形象，苍老和年轻依旧是混杂着出现在那个人影一样的东西上。
“看来真想要见见我的是你咯。”
沐九歌看了看岳赫耀，又看向那个术士。
如果和沐九歌的接触是那个老头子做主导的话，事态或许会变成沐九歌大量杀死龙脉九家之后，静默机关依旧还保留着较为完整的结构。
双方才会放弃互相吞并对方的想法，开始考虑作为盟友。
“是的，能亲眼见见活的传说这个机会我可不想放弃。”那个灰袍术士笑着说道。
“我的名字是路遥，是天机院的现任院长，很高兴认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