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朗和沐九歌的交手可以说是只有短短一合。

　　祝由十三科的道术被破解，在近身的白刃战中被压制，就连梦境牵引也被回遮掉了。

　　这个结果……倒也在静默机关的意料之中。

　　猎妖师，那些天师教豢养的怪物，可是具有货真价实的神通啊。

　　与之为敌，起码是先准备好一个机械化的装甲师吧。

　　事实上，云朗的确是携带了军队而来。

　　天空厚重的云层中隐没的空艇，此时正载着整编的空骑兵大队和由蒸汽装甲武者所组成的装甲部队，听候云朗的命令。

　　这一支混编装甲部队足以在北境扫平任意一国王都的兵力，静默机关所期望到的最大的作用，也就是在最糟糕的情况下，消耗在拖延猎妖师前进，而让云朗得以取得时间完成蒸汽装甲的着装。

　　猎妖师在过往展现恐怖的实力，令人印象深刻。

　　故此也格外地能够吸引人的目光。

　　想想得到猎妖师的遗体，哪怕只是残骸，可能会得到怎么样的技术吧。

　　所以哪怕只是极为微小的可能性，也就是那位猎妖师可能存在状态不好，战力不足的情况，那丰厚的回报都会诱惑着知情者铤而走险。

　　对猎妖师状态的试探是必要的。

　　恩情和道义都比不上实在的安危分毫。

　　这也是在青奚在几位高级武官中选择云朗的最大原因，他那更接近常人的理性和感性，会尽可能地保持克制，会将静默机关高层所期望进行的试探保持在不会撕破的脸面的程度。

　　“我不能跟着去吗？”袁锦看了看将她拦住的静默机关的士兵，将视线投向了准备上车的沐九歌和云朗二人。

　　沐九歌也转头看向云朗。

　　云朗顿时大感头痛。

　　根据静默机关的策士的分析，沐九歌对于袁锦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

　　同样的，对于猎妖师而言，袁锦也是非常重要的人，方才试手的时候，猎妖师会优先打断云朗对袁锦的佯攻，让他得以找到脱离剑围的机会就是明证。

　　“袁小姐的伤势还没有好得完全，还需要在医院之中修养，而且……”云朗有些为难地说道。

　　“总长只邀请了猎妖师大人一人。”

　　“尊卑之别？我身为静默机关背后支持家族的代表也不能得见总长尊面吗？”少女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她只是用着和平时一样的清冷平淡的声线说着。

　　只是袁锦将未来袁公这一层身份搬出来后，那话语听起来便自有一番威势。

　　沐九歌其实没什么所谓，他也没有因为静默机关的试探而着恼，这也只是非常寻常的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过有袁锦这一层身份，他会对静默机关的情报知晓得更加清楚吗，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沐九歌有些好笑地看着云朗应付袁锦。

　　云朗叹了口气。

　　皇权特许的静默机关对于云之国的诸多贵族和官身，有着相当大的处置权力，但是龙脉九家……

　　并非只是冠姓的一般贵血，而是真正的会参与到静默机关的决策和行动中来的龙脉，本就是皇权本身。

　　云朗看向站在一边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像是在看乐子的猎妖师。

　　“您知道的。”云朗压低了声音，“这世间有诸多疯狂的事，就连知晓都十分的危险，而身处高位者不光为权力的荣光所照耀，也会被魔染的阴影笼罩。”

　　“猎妖师大人，您和总长即将谈论的就是关于那些怪物的如同灾祸一般的事，我觉得这并不适合现在的袁小姐旁听。”

　　关于妖魔的信息都携有侵蚀性，光是听闻荒诞的传说，或是妖魔的目击情报，都有可能引发魔染。

　　而对于灵性敏锐的人更是如此。

　　魔染就像是那些人生命中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障碍，就像是在阴影之中静静等候的厄运。

　　沐九歌看向袁锦的眼眸，清澈的眸光之中湛蓝和雪华混杂。

　　苍之眼·源流

　　那双眼睛令袁锦的灵性敏锐非凡，也令她天然地更加容易直面魔染的侵蚀。

　　该说是苍天之爱吗？

　　尽管比寻常的人更容易直面魔染，但是苍之眼的加护又使得少女在那些超常的灾祸中有着更加坚固的防护。

　　而至于静默机关的那位总长会和沐九歌谈论的事情的危险程度……

　　“的确，你还是好好养伤，不要年纪轻轻就成了热爱公务的工作狂嘛。”沐九歌帮腔道。

　　袁锦抿了抿嘴唇。

　　完全听不懂

　　这个教团解散之后还在满世界追杀妖魔的人在说什么。

　　不过猎妖师都已经开口了，就算是想用未来袁公的权势让这个武官屈服也是不可能的了，说到底，她目前也还只是还没正式继承的袁家大小姐而已。

　　“好。”袁锦轻轻点头，接受了回去养伤的结果。

　　“我会等待年纪合适的时候再接手这些公务的。”少女轻声说道。

　　只是在说到年纪合适的时候，袁锦加重了语气。

　　沐九歌忽然想起，这位表妹，好像是还有两周就成年了。

　　云朗也忽然想起，袁家的这位小姐，好像是还有两周就会正式继任袁公了。

　　不过比起那不久之后可能需要烦忧的上层变动的事情，还有更加麻烦的事情摆在云朗的面前。

　　“要不，你全部打进去试试？”沐九歌饶有兴趣地说道。

　　云朗则是看着自己手里两支已经空了的注射器，以及一旁的小盒中剩下的五支注射器继续感到了犯难。

　　在登上蒸汽机车之后，云朗便为沐九歌介绍了静默机关本部的保密机制。

　　作为对抗妖魔和魔道术士的武装集团的总部，静默机关的总部一直潜藏在了重重的迷雾之后，即使是云朗这样的高级武官，也只是有所猜想，而不知道总部真正的所在。

　　在进入总部的时候，几乎所有进入的人都会被注射昏睡和短效失忆的药剂。

　　云朗不得不大费口舌向沐九歌解释，这并非是另一次的拙劣试探，而是一直已有的保密措施。

　　不过沐九歌倒是善解人意地表示了理解，并且十分大方地露出了胳膊让云朗随便打药。

　　给沐九歌准备的药剂是同高级武官使用的规格，给普通人使用的话，任意一支都有让人昏睡二十四个时辰，也就是两天的危险。

　　在沐九歌一直笑着说不碍事宽慰不断解释的云朗的时候，云朗便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了。

　　果然……

　　在足以让一头大象昏睡到死掉的剂量打下去之后，沐九歌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半点变化。

　　“您还真是喜欢开玩笑。”云朗感觉这份工作的待遇倒也不足以让他解决这么多的根本解决不了的困难。

　　“倒也不用一直用敬称。”

　　“既然您这么说的话，那我就斗胆了。”云朗叹气，“这是在你的意料之中的吗？”

　　“不完全算，如果你们的药剂能短暂地将我放倒的话，我也会很乐意在战斗中使用这种药剂。”沐九歌笑着说道。

　　不解放秘火的时候，猎妖师会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不过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将神通规模的秘火封印在体内的怪物的肉体，怎么可能真的和常人无异。

　　蕴含通过种种外道邪法控制的魔染之力的血肉，比起一般生物的血肉，那更接近于妖魔的结构。

　　只是在锚定猎妖师作为人类的心智的封印之下，那些血肉伪装或者说被压制成了更接近人类的类型。

　　而沐九歌的血肉此时则是更加恐怖的异常。

　　之前在和武神的近战剑斗中，沐九歌利用【玛亥希】支系的猎妖师对魔染血肉的熟悉程度强行吞下了武神施加的侵蚀，进而从梦幻形体转化为了实在形体。

　　在那之后，战斗更加白热化的时候，沐九歌以天剑使临终爆发力量的禁招天剑暗转之术展现出了天剑之龙的姿态。

　　在那时，沐九歌体内堆积的魔染甚至远远超过了之前展现的破弃限制的妖魔之形。

　　那完全就是不可回转的。

　　也正是因为那积累到如此恐怖程度的魔染，沐九歌才能和仙人的降生相抗衡。

　　尽管最后沐九歌在那一次的战斗中取得了胜利，不过在下一瞬间，他的心智也会淹没在无尽的恐怖魔染之中，从此世间只会留下那只疯狂的妖魔。

　　如果，沐九歌没能完成天剑之仪的话。

　　天剑和秘火利用魔染的形式完全不同。

　　剑士的因缘、仙灵的降神、天上之剑，总计三支要素形成的封印，让沐九歌在最后的时刻完成了天剑的招请和封印，也在那时，将体内无尽的魔染转入了和他异体同心的天剑之中。

　　由此来规避了堕转成为妖魔的结局。

　　要说的话，大概也就是将马上就在下一页写出来的大结局，拖到了天剑使的本传故事之后的程度吧。

　　此时，沐九歌的身体中既有秘火的拘束制御术式，又有天剑封印的术式，【破魔之誓】和【天剑框架】同时存在于沐九歌的血肉之中。

　　凡俗的药剂就连一般的猎妖师的血肉都无法麻醉，更遑论是此时既是天剑使又是猎妖师的沐九歌。

　　正如沐九歌所说的，如果麻醉的药剂真能起效的话，他恨不得马上把那个药剂涂抹在剑刃之上，然后对全世界的妖魔进行一个草的割。

　　可惜，静默机关所使用的药剂理所当然地没有生效。

　　沐九歌也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办？”沐九歌问道。

　　他抱起拳架，轻轻朝空中打出两拳，“要不试试把我打晕？”

　　“笑不出来，猎……”云朗改口，将滑到嘴边的尊称咽了回去。

　　在静默机关的策士们分析时曾经提到过，如果那个猎妖师提及让改变称呼方式，应该直接照做，那会更有利于拉近关系。

　　因为那个猎妖师似乎是很讨厌尊卑之别。

　　但是并不讨厌用武力使他者屈服。云朗心底嘀咕道。

　　云朗隐隐约约觉得猎妖师的逻辑有些古怪。

　　“还有一个备选的方案。”云朗伸手摸向机车旁边的箱子，从中取出了一个漆黑的头套。

　　“唉，感觉有点形式主义了。”沐九歌叹气。

　　不过他并没有抗拒使用头套。

　　在笼罩上头套之后，沐九歌的眼前变得漆黑一片，不过依旧能够听到车厢内的司机和云朗的呼吸声，以及蒸汽机运转，车轮转动的声音。

　　以沐九歌作为武者的水平而言，即使是坐在车上，被遮住了视野，他依旧是能从体感和听觉上记住蒸汽机车行进的路线。

　　像是在注射完成之前，沐九歌和云朗乘坐的这一辆蒸汽机车就不停地在一些生僻的道路上兜着圈子。

　　沐九歌实际上也并没有那么关心静默机关的总部的所在，进行路线的情报收集也是他作为猎妖教团的战斗单位的习惯而已。

　　云朗不是通过窗外的景色分辨自己所在位置的。

　　沐九歌听见了怀表的表盖打开的声音。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云朗正在准备为自己注射麻醉药剂。

　　“如果在职权范围内，我可以回答你。”

　　“倒也没有什么想问的。”沐九歌想了想。

　　大部分关于静默机关的问题，一会沐九歌都可以直接询问总长，考虑职权范围和权限等级，问那一位才更有效率。

　　“哦哦，有一个。”沐九歌忽然想起来了。

　　“还是很好奇你的薪资，之前不是没有正面回答吗？”猎妖师有些不怀好意地继续追问道。

　　“不说是不愿意说吗？”

　　“就饶了我吧，你这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吗？”云朗再度叹气，然后将注射器的液体尽数打入了手臂之中。

　　蒸汽机车改变了方向，不再在生僻的道路上兜着圈子，而是目的明确地朝着某个地点前进。

　　沐九歌在脑海之中开始描绘永昼城的地图，他突然发现自己乘坐的蒸汽机车行驶进了有一个地图上根本不存在的道路。

　　与此同时，就像是通过了某个关隘一样，一种恍惚之感扫过了沐九歌的心智。

　　大概是两刻钟之后，蒸汽机车停了下来，云朗也适时清醒了过来。

　　沐九歌头上的头套被取下了。

　　他跟着云朗打开车门，走了下去，发现此时正身处于一个巨大的机械工厂之中。

　　沐九歌没有看见任何工作人员，目光所及的宽广空间之中，只有机械臂所组成过的大量流水线。

　　云朗招呼沐九歌来到了一扇和钢铁的墙壁浑然一体的门扉之前，在按下墙上的开关之后，铁门喷吐着些许炽热的白气缓缓打开。

　　“原来是在地下吗？”沐九歌问道。

　　出现在二人面前的乃是一台箱型的升降梯。

　　“不难想到，不是吗？”云朗耸了耸肩。

　　“真不知道你们把地下挖成什么样子了。”沐九歌笑着摇了摇头，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