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
家族的未来继承人前不久才莫名其妙受了重伤，袁家怎么会放任袁锦一个人在城中乱跑。
沐九歌知晓袁锦多半是甩脱了家里的护卫才上门来的，只是没想到她居然是连静默机关的人都一起甩脱了。
“袁家和静默机关有关系？”沐九歌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杯。
此时杯中正在泛起一圈圈细小的波纹。
房屋外面无声聚集起了军势，在沐九歌和袁锦的敏锐的感知之下，那和浩大的轰鸣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沐九歌不担心那些正在调动的部队。
如果静默机关真的愚蠢到直接向沐九歌发动攻击的话，他也不介意让云之国的大人物们清醒一些，重新回忆起在天师教的阴影下唯唯诺诺的时光。
至于人员伤亡和地形变化，就只能算作低效交流之中不可避免的损耗了。
沐九歌早已经决定就算是要挥霍他人的生命也要阻止持有神名者的疯狂，就连袁锦的生命尚且能用，更遑论是云之国这些愚蠢的官僚。
“算是吧。”袁锦也低头去看茶杯里的微小波纹，“类似于资助一样的关系。”
沐九歌不奇怪静默机关背后是云之国实际掌权的龙脉九家，对妖魔作战的人力，以及在梦境中行动的部队，这些林林总总的想来也是只有国家机器才能支撑。
“静默机关的人希望我能代表静默机关乃至云之国和你接触，老头子们希望我回绝。”
袁锦抬起头看向沐九歌。
之前在梦境中的时候，沐九歌特意停下来和驾驭蒸汽装甲的武者交谈了，那是以前的他肯定不会做的事情。
在袁锦看来，沐九歌的态度似乎是和三年前的独自奔走已经有了差别，他开始愿意和其他的组织团体接触了。
“哦？那你其实是代表静默机关和袁家来的？”沐九歌问道。
“不，正好相反。”袁锦笑着说道，“我希望我作为自己能听到你的真实名姓，而不是站在袁家和静默机关那边听到。”
“又不是听了会有什么好处的事。”沐九歌无奈叹气。
“我能听到还挺让人感觉开心的。”袁锦脸上清浅的笑容变得灿烂起来。
“真的很开心。”
沐九歌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大门处传来了礼貌而得体的敲门声。
“我先去开门。”
他站起身朝着大门走去。
在打开门前，沐九歌想过会是长枪短剑一齐抵在自己面前，其中一把可能就是袁家那个老管家提着的大口径火铳，其中还有装甲的巨炮炮口也不一定。
不过实际打开门后，沐九歌眼前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久疏问候，猎妖师大人。”
门外的淳朴敦厚的青年脸上带着十分真挚而和善的笑容，原本干净的脸上此时增添了不少伤痕。
在缠上绷带和纱布后，他这张脸倒是要比之前不会给人留下印象的样子增加了一些特点。
即便是沐九歌，也难得地对面前的这个人有一点印象。
“啊……你是当时的……那个……”
不幸的是，也只有一点。
沐九歌在自己贫瘠的记忆中努力地搜索着这张平平无奇的脸。
“云朗，猎妖师大人，我的代号是云朗。”脸上有着青紫痕迹的青年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
云朗怎么也想不到由那个人提出的拜访，竟然是真的上门拜谒。
而他更想不到的是，居然是由他来做。
对于这种见过面的人无法认出他的情况，云朗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静默机关内的武官也会调侃云朗天生就很适合在守卫梦境这项工作，因为不管他出现在多少人的梦中，也不会有人记得梦见的这一张毫无印象的脸。
“搞这么声势浩大，结果就你一个人上门吗？”沐九歌有些好奇地问道，“你甚至没有带你的蒸汽装甲？”
沐九歌的确是对眼前的这个青年有一点印象，毕竟在梦境中有那么一段短暂的时间，沐九歌将静默机关的部队识别为了可能是敌人的目标。
“如果将蒸汽装甲开进下城区的话，动静很难掩盖住。”
“而此时调动的大家，其实只是来保障我的安全，或者说，让我有一种我的安全得到了保障的感觉。”云朗坦率地说道。
“希望您能谅解这些失礼行为，猎妖师大人，因为相较于您神通的威能，凡人的生命实在是太过脆弱。”
云朗尽量保持着策士们数个日夜讨论出来的交涉策略之中所提及的，所谓谦卑而得体的态度。
对话中提及神通，则是让猎妖师知晓云之国这边知晓猎妖师的实力相关的情报，既保持足够的尊重，而又不显得过于卑怯。
直到下车之前，云朗都还一直在看那些策士总结出来的交涉提纲。
这些都是静默机关的策士根据云朗和七剑短暂地和沐九歌接触，还有各种可查的情报，分析出来的沐九歌的心性模型，从而汇编出来的更能在面对那个来自教团的恐怖怪物达成交涉目的的策略。
实际上也只能增加些许，或者说更应该用微弱来形容的几率。
为什么不是其他人啊？！
抱歉，我要回宫复命。不耽误的吧！
我伤得很重。你根本就没有受伤吧！三流演技的武者！
回家要照顾妹妹。公事为重啊！我们不是在谈论事关国家民族，乃至于世界的命运的公事吗？
那时，参会的其他高级武官回绝的拙劣借口还历历在目。
一想到这个云朗心里就忍不住哀叹，他明明是参战的几位武官之中伤势最重的那一个，却还是被选为了要去和沐九歌接触的备选人物。
当时为了保护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坠落的袁家大小姐，他不得不滞留梦境，在无尽的灾风之中和成群的妖魔死斗，伤势大多是被灾风摔得七荤八素时留下的。
就因为他和沐九歌说了最多的话，实际上是沐九歌最为熟悉的一个静默机关的成员。
竟然就因为这样，就要去面对那个教团豢养的怪物！
即便是看向参会的另外两个文职人员，双方也是不约而同地别开了视线。
但是之后，还是找到他，分别表达了希望得到沐九歌的身体结构以及毛发血肉等等要求。
想要的话，自己去要啊！
最终，云朗还是被委派了去和猎妖师交涉的重任……候补。
因为首选是由袁家的大小姐去。
但是在这之前，还需要说服袁家的大小姐，为此静默机关内爆发了相当激烈的争吵，因为作为静默机关背后支柱之一的袁家绝不希望袁锦以身涉险，去靠近一个教团的人形作战兵器。
双方争执不下，最后决定由意见不同的双方同时前往医院说服袁锦，至于向袁家大小姐透露与妖魔的黑暗战争一事，则是完全没有疑虑，因为袁锦一定会成为袁家的家主。
那个少女会成为未来的袁公，知晓这一切对她来说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
而袁家的家老反对，也是因为袁锦乃千金之躯，她本该是坐在帷幕之后的存在。
如果能说服这位静默机关未来的掌控者之一，提前体验静默机关的工作的话，云朗就不用去了。
但是，在听完一些基础的讲解之后，还未步入正题，袁家的小姐就找借口在视野中短暂消失了一会，随后云朗便认识到了未来袁公的行动力是何等的异常。
那个少女，将医院之外的严密防护视若无物地穿了过去。
最后，还得是他云朗来面对猎妖教团的怪物，脑海里不断翻着谋士们准备的发言稿，他现在还额外增加了一个新的任务。
他甚至还要去保护那个主动跑到猎妖师身边的袁家大小姐、
不过……
“看看，这就是所谓威名赫赫，如雷贯耳！”沐九歌回头朝客厅大声说道。
“知道了。”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少女很是随意地回答道。
这哪里需要他保护了啊！
就算是带过的静默机关全部部队冲进来想要杀了袁锦，也不可能做得到吧。
“进来坐吧。”沐九歌如此邀请道。
他对于静默机关知晓猎妖师大概是相当于显神成就的术士这一点没什么奇怪的，不如说已经介入了对抗妖魔的事务的情况下，不知道这一点才奇怪。
“那就叨扰了。”云朗走进客厅，在背对大门方向的沙发坐了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猎妖师似乎是绕路进了厨房。
随后，云朗又看了看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的袁家大小姐。
袁锦和那个猎妖师关系匪浅，这是静默机关里的策士们得出的结论，不过他们相处的时间也就是袁锦被沐九歌从北境之中寻回的那段时间。
策士们一开始判断是猎妖师可能对袁锦使用了某种能够控制心智的道术，以此来渗透云之国的龙脉家族，不过在袁锦进行治疗的时候，相关的检测也早已经进行过了，没发现任何痕迹。
不过云朗觉得，更该检查的是袁家的那些老东西，他们的大小姐明显就和猎妖师更加亲近，依旧珍爱且娇惯，怎么想也是猎妖师已经用道术控制了袁家的老头们。
也只是一些失礼的揣测而已。
因为作为深知静默机关内部，甚至可以参加静默机关上层决策的袁家家老，早就有术士和武官日夜保护，而心智和肉体也做了相关的调整和防护。
那些老东西身上也没有任何被道术控制了心智的痕迹。
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又不像是想要利用宝贵的孙女去笼络猎妖师。
“粗茶。”
猎妖师将一杯茶水放在了云朗面前的桌上。
“谢谢。”
云朗端起茶杯凑到嘴边，猎妖师则是在他对面的沙发落座。
云朗心里还在想着袁家那些老头子的事，他们的行为看上去似乎是真的非常关爱袁锦，但是袁锦也只是沐九歌从北境寻回的乞儿，他们真的笃定那是袁家的血脉吗？
给予的众多关爱，就仿佛是要弥补那失去的时光一般。
永昼城中想要迎娶，或者说嫁给这位未来袁公的贵胄公子不在少数，云朗听说，就连现在皇位上的白家都和袁家商谈过相关事宜，而这些事全部都被袁家的家老所挡回去了。
听说唯一的标准就是这位未来袁公的喜好。
云朗看了看沐九歌，抿了一口茶水。
旋即，云朗就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看向自己杯中的液体。
令人印象不可能不深刻的苦涩像是爆炸一般在空腔中扩散开来，那个味道让云朗想起了在战斗中所需要滥用的各种违禁药物。
“……”
的确是粗茶，不过这也太粗了。
太过难喝导致云朗的思绪都中断了片刻。
“作，作为提振精神的功能饮料的话，是意外的良品。”像是差分机出了故障一样，崩断的齿轮和杠杆作为话语被云朗吐出。
在那之后马上恢复了思绪的云朗就注意到了，或许自己的吐槽会作为云之国外交史上的耻辱被记录下来，而他会作为激怒了猎妖师，致使国民遭遇巨大伤亡的罪人而被记录在静默机关的失败任务卷宗上。
所以说，一开始就派更专业的文职人员来不就好了吗？
沐九歌倒是没有生气。
正如他所说，相当的提神。
“我就说吧。”
而袁锦则是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失礼了。”
云朗将茶杯放回了桌上，便准备开始说正事。
他又看了一眼，坐在正中位置的沙发上的袁家小姐，浅蓝色的少女坐在那里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似乎是在做双方的中间人准备调停一般。
云朗也只能希望袁家的那些老东西的溺爱，能让她稍微偏向云之国一点。
策士们推测袁锦不仅和沐九歌关系匪浅，甚至一定程度上会影响沐九歌的判断。
“这么晚才上门拜访，实在是有失礼节了，不过城内此时也算是多事之秋，上次事件的诸多遗留需要处理，人手有些忙不过来，还望猎妖师大人见谅。”
“理解理解。”沐九歌表示了理解。
虽然猎妖师是战斗单位，大部分时候都是只需要进入天师教划出的战斗区域，然后尽数戮杀，悉皆焚尽即可。
不过以前随猎妖教团行动的还有大量负责封锁区域的护教军，行动之前也会有专门的情报部队预先进行侦测和情报的汇总，而开战之前，还有大量负责后勤的道士对猎妖师进行维护。
对妖魔的战争从来不是只需要杀光那些怪物即可。
还需要清理那些孽物在世界上留下的伤痕，物理意义上的以及人类心智之上的。
“此番前来拜访，主要是有两件事。”云朗从衣袖之中取出一枚精致的长条礼盒。
“首先是感谢猎妖师大人在上次的事件之中对我方伸出的援手，朝廷深感上师大义，特备薄礼聊表心意。”
被云朗递向沐九歌的长条礼盒上绘有精美华丽的云纹，暗沉而显贵的色泽中，龙的意象巧妙地潜藏其中。
“嗨呀，真是客气。”沐九歌接过礼盒，随意地打开。
暗红色的天鹅绒上静静地躺着华丽的赤金纹章，以足金为底，上绘法绿游龙，起灿金之纹，内镶墨绿宝玉，内嵌各色宝石若干，威光以金为载，参差着向外扩散。
好像就是个华丽的小物件？
沐九歌偏头看向袁锦。
接受过袁家完整礼仪教育的袁锦自是不会像是沐九歌那般无知。
“这是头等二级的龙星纹章。”
“怎么才二级啊？”沐九歌嘟囔道。
“一级是给他国国君那一档的，等我成了袁公，大概也会给我一枚。”袁锦微微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
“能换多少钱？”
“……”袁锦愣了一下，小脸上马上流露出了思考的神色。
这不是钱，是荣誉啊！
还有就是，别帮他算了啊！
云朗在心中大喊，这莫大的荣誉似乎在沐九歌眼里似乎还不如折算成钱，不过好在策士已经提前告诉他能换多少钱了。
在未来的袁公算出龙星纹章的值钱程度之前，云朗赶紧进入了下一个话题。
“还有一件事，您之前不是说已经不从属猎妖教团了吗？”
“那么现在，我们静默机关竭诚欢迎您的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