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还挺提神嘛。”沐九歌勉强说道。
过分苦涩的余味在咽下液体之后，猛烈而长久地在口腔之中爆发开来。
如果只是作为提神的功能饮料使用，这也算得上是作用显著了。
沐九歌把茶杯放到了桌上。
袁锦看了看杯子里透出叶子色泽的棕色液体。
“我从以前就感觉到了，你是不是对吃喝一点讲究都没有。”
“即使是土，需要的话，你也能吃下去吧。”
“越说越过分了。”沐九歌忍不住反驳道。
虽然袁锦说的大概是事实，在需要补充物质来减轻用命之炎生成构成自己的血肉的消耗的时候，别说是难吃的食物，就算真的是土，沐九歌也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
这就是一个【玛亥希】支系的猎妖师应有的素养。
“即便是我，也能分辨食物的好坏，如果可以，我也会选择更多地满足一些口腹之欲，可是这不是家境困难吗？”
沐九歌好似抱怨一般说道。
“真希望能有钱购置好茶叶来招待客人啊。”
“要是有钱吃喝的话，大抵我的品味也能高上不少。”
袁锦没有理会沐九歌用拙劣演技来表达的讽刺。
沐九歌需要钱的话，袁锦的确是可以给他，但是如果是他真的需要的话。
比起说用好茶叶来招待客人，沐九歌更有可能买的是劣质到不能再劣质的茶叶来打发客人才是。
以沐九歌的为人处世，大概率也不会有什么上门后需要他用茶叶招待的客人。
沐九歌所说的更像是在讽刺她享受荣华富贵把嘴养刁了。
袁锦笑了笑，漂浮着叶梗的茶水倒映着少女的笑靥。
“不过喝起来像是还有一种翻箱倒柜才找到了一罐茶叶放进寡淡的白水之中的味道，那喝起来还挺像是心意的。”
“我觉得还不错。”
少女又小口地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袁锦的苍之眼一定程度上连通了她的其他感官，使得她能够看见雷声，听见香味，而这些感官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分享到苍之眼对事物运转的本貌的洞悉之上。
光是看着这杯茶水，少女眼前就闪过些许沐九歌在厨房里忙碌的残缺片段上。
比起反唇相讥，反倒是这种带着些许真挚情感的行为更让沐九歌难以接话。
“我该说谢谢吗？”
“你可以说。”
“所以说，来找我干什么？”沐九歌开始打听袁锦的来意，“总不能就是为了喝口劣质茶水吧？”
“倒是还有别的事情。”
袁锦将茶杯放到了桌上。
“像是谢谢你之前送的药草之类的。”
袁锦醒来时，发现了病床旁多出的那一束花，据大夫判断，那一束色彩淡雅的花束都是年份极深的药草，对她的伤势大有裨益。
袁锦能这么快下床行动，除去她本身的恢复得很快，就是多亏了这些药草。
“那也是我费了不少心血才搞来的呢。”沐九歌嬉皮笑脸地说道。
的确是费了不少血肉，沐九歌采用【百花往生咒】培育出了所需要的药草。
学会【百花往生咒】的前提就是对诸多的植物的性质了如指掌，属于是在【玛亥希】支系的猎妖师掌握催生妖花杀敌时附带掌握的药草学知识。
而这部分药草学知识和使用【他化自在天】化形所需的对生物本质的了解，共同构成了沐九歌的医术。
不过这部分医术一般都派不上什么用场，不说【玛亥希】支系的猎妖师，就说其他支系的猎妖师，他们的再生力也远远地超过了药石之力所能企及的。
对于肉眼可见的超再生，尘世中的一切药石之术都显得有些多余。
沐九歌的医术，也就能对普通人派上些许用途。
“果真吗？”袁锦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她有些好笑地看向沐九歌。
如果沐九歌存心和袁锦的苍之眼对抗的话，或许她也要打起全副精神，才能在武者的铁幕下窥见些许心绪。
雪白和湛蓝交织的瑰丽眼眸倒映出了沐九歌嬉笑的模样。
沐九歌并没有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铁幕之后，袁锦也并没用上眼力。
只是一种直觉，她就觉得沐九歌是说笑的。
那些药材对沐九歌而言，只是十分寻常的东西，对这位行事神秘的表哥的神奇之处，袁锦早就见得足够的多了。
“居然这样子怀疑我，真叫人受伤。”沐九歌做作地捂住胸口。
他这副模样本就是坦率地承认了那些药材的确算不上什么，他倒也并不打算在这些事情上欺骗袁锦。
“不过……”袁锦说到这里的时候话锋一转，她起身坐得离沐九歌更近了一些。
她掀起右手的衣袖，露出了手腕上缠着的绷带。
“那些药草的确是非常有用，它们让我身上的伤势加速痊愈了。”
袁锦依次展示着身上被包扎起来来的伤口，主要是可以不用失礼地露出更多肌肤的部分上的伤口。
沐九歌稍微觉得有些古怪，心中隐约有些不妙的预感。
少女的小脸已经凑了上来，为了让沐九歌更加看清那娇嫩脸颊上的纱布，以及那纱布之下的伤口。
袁锦故意绷起了小脸，沐九歌依旧是从那双瑰丽清澈的眼眸之中捕捉了狡黠的笑意。
展示完了这诸多至今仍然在造成疼痛的伤势后，少女重新坐回了沙发，尽管她一言不发，但是想要表达的意思十分清晰。
这都是因为你。
因为你的那些危险的奇怪的要求，她才会落得这一身的伤势。
而你却连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都不愿意告诉她。
为什么？
为什么你一言不发？
袁锦故意没有主动去问，而来激起沐九歌的愧疚感。
沐九歌的心中的确是有了那么一丁点的愧疚感。
在猎妖教团的时候，猎妖师有的是成小队建制行动，有的则是单独行动，沐九歌也是属于单独行动的那一类。
虽然有的时候经常会和其他猎妖师协同作战，但是大部分时候，他都是独立行动。
那时，就算在战场上分隔了多远，有多少敌人阻隔，沐九歌和同袍那相似的心灵依旧借由乾坤树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化作坚不可摧的利刃。
在离开教团之后，他才是真正的形只影单。
在沐九歌目前也难以回忆起的导致教团彻底解散，甚至遭到天师教全面肃清的命令的事件之后，他曾经以为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心灵上的血亲。
在那之后，他唯一长时间相处过的，记忆错乱时从北境捡回来的以为是自己同类的女孩。
如果可以的话，沐九歌也愿意作为女孩的表哥，一起相依为命地生活下去。
但是那些疯狂的妖魔和愚蠢的魔道术士，一刻也没有放弃终将摧毁整个世界的愚蠢行径。
而且，女孩回到袁家能够作为古老家族的继承人，显贵而幸福地度过余生，而不是跟着他这个可以预见的余生不长的战斗兵器继续在世间飘摇。
沐九歌之前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将袁锦作为对抗妖魔的筹码来使用。
只是这世间的疯狂就是那样难以对抗的存在，仅仅只是沐九歌赌上自己的存在和理智，也难以将之阻拦。
最后还是将袁锦卷了进来。
正如渊白花曾经所说的那样。
天师教，猎妖教团也都没有什么区别，谁又不是魔道术士呢？
为了长生，为了真理，为了复活死去的故人，为了革新腐朽的世界……无论是多么真挚的感情，无论是多么宏伟的理想。
沐九歌如今也是为了自己的梦想，在肆意挥霍他者的生命。
眼前的少女正在看着自己，像是白雾一般的华光在蓝色的宝玉中旋转，那清澈的辉光清晰地倒映着自己踌躇的丑态。
她似是浑然不觉，她心中还有着某种希冀。
袁锦期待自己给出解答。
“……”
沐九歌张开喉咙，感觉喉舌像是缺了润滑油的生锈齿轮。
他还是头一次觉得说谎话有那么困难，并非是要欺骗袁锦的苍眼所带来的难度，而是要强迫自己的心去欺骗袁锦。
“……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他艰难地问道。
“因为表哥你以前说错了。”袁锦轻声说道。
“什么？”
“你以前曾经说，没有什么好怕的，我是凭借自己的力量逃出来了，不需要其他任何人的帮助。”
“也说我以后会像你那么强。”
沐九歌想起自己开导袁锦，让她不再扮演自己的木偶的时候的确是说过那样的话。
“我觉得你说错了，我至今也没有那么坚强，在谁也不需要，也不需要谁的情况下，坚强地活下去。”
袁锦的声音轻而浅，像是轻抚而过的北境冬日的寒风，带着些许料峭的寒意。
“我没有办法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出那个巷子。”
“那个冬天的寒冷过于巨大，仅仅是凭借内心的怒火，我也走不了多远。”袁锦回忆起当时为一生中最大的寒冷所笼罩的那个时候。
“火焰终将会熄灭，而我也只会变成漫天飞雪之中的灰烬吧。”
“我觉得你也没有那么坚强。”
袁锦伸出左手，轻触着沐九歌的脸颊，少女的指尖冰凉，带着些许凉意。
“只是你心中的愤怒和不甘远比我要巨大，不过终有一日，这些同样也会走到尽头。”
“我希望你能走得更远一点，要是能够照亮这整个世界的寒夜就好了。”
也可以只是温暖我生命之中的那个漫长的寒冬。
沐九歌从袁锦清凉的指间感觉到了些许暖意，就像是雪中出现的微弱的火炭一般。
“没想到你对我有那么高的希冀，那你恐怕是会失望了。”沐九歌伸手抓住了少女的手。
“我不仅没有那么强，而且对生命的态度可能还不如你呢。”
“怎么会是呢？”袁锦灿烂地笑了起来，“我的表哥可是和能够阻止超古代的怪物的残暴杀戮游戏的大英雄啊。”
袁锦此时所说的，是调整了沐九歌当时编出来的哄骗袁锦的胡言的内容，只是少女调整了其中的语序。
那听起来更加地贴近了实际所发生的事情。
“我感觉你怎么好像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沐九歌对着苍之眼的无奈性能叹气。
袁锦的苍之眼是特别的，位阶要远在沐九歌曾经持有的【苍青之眼】之上，也在渊白花的【苍白之眼】之上。
并非是拟造的道术产物，天生具备而完美地契合，既不会引发灾害的异象，也没有引发魔染的侵蚀。
苍天之爱，不外如是。
沐九歌格外地对那双眼睛的能力感到苦恼，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已经被袁锦看到了心底。
“那你都知道多少了？”沐九歌无奈地问道。
“只是修改了组织的改造人，超古代战士，和被替换了人生的人造英雄的那几个版本，然后讲将之拟合在一起。”袁锦轻快地说道。
“那不是已经都差不多了吗？”
“差远了，而且我想听你亲自告诉我。”袁锦笑着说道。
“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这些事情光是知晓就已经十分的危险。”沐九歌叹气，“不过现在你自己非要找死，那我就大大方方地告诉你吧。”
“让我们继续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相依为命吧，倒霉表妹。”
“这都是因为你，便宜表哥。”袁锦模仿着沐九歌抱怨的语气，“尽管地对善解人意的我感到愧疚和感激吧。”
之后，沐九歌就把猎妖教团和猎妖师的事情，除去认知灾害的部分，挑挑拣拣地大致一讲。
“原来如此，猎妖师是这么一回事啊。”袁锦认真地想了想。
“感觉好像不如超古代战士……有趣。”
“差不多得了啊你。”沐九歌双手抱胸，“哥们这职业放诸国暗面的世界里，也算是如雷贯耳，威名赫赫了，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啊。”
“前职业，尊敬的前猎妖师大人。”袁锦故意打趣道。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筛出那些胡话里面的真实部分的，我的技巧对你的眼睛一点影响都没有吗？”沐九歌忽然问道。
那些胡编的谎言被识破对沐九歌而言倒是小事，因为一听就是面向孩童的子供向故事而已，但是袁锦却筛出了其中有意义的部分。
高位阶的苍之眼就那么强大吗？
“大概是之前早些时候，老头子们和之前那个部队的人找到了我，问了我很多的事情。”袁锦狡黠地笑了起来。
“从那些问题里，就可以筛出足以反推你的胡言乱语的信息。”
那个大多数时候都给人以莹润冰凉的玉石之感的少女，此时就像是第一次扎进雪地就捕到了雪兔一样的小狐狸那样笑了起来。
“于是我就从医院偷跑出来找你了。”
沐九歌听着楼下和空中都传来了令人印象深刻的蒸汽机运转的声响，那似乎是庞大的空艇集群，以及大量的蒸汽机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