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武神最后获胜，穿过界门，驾临现世，打赢了那最终的战争的话，世界就会如她所想那样永远地陷入寂静之中。

　　从今至古，凡是有灵，悉皆戮之，其曰：原初之救赎。

　　而若是其他仙人获胜的话……

　　沐九歌依旧坐在原地，久远的长风吹动了他的头发和白袍，风中飘散着无数细小的花瓣，如同初春时分飘落的粉雪。

　　刚才还为死亡和寂静所笼罩的天地，顷刻之间就盛大庆祝的礼乐所充盈。

　　曾经凝固的时间此时像是在春日解冻的大河一般，封冻的冰屑被湍急的花流所裹挟着肆意奔腾。

　　无数繁盛的花朵从骸骨和断折的战旗之中生长而出，仿佛是决堤的洪水一般，又仿佛是倾覆地面的花海啸动。

　　沐九歌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花的海啸从自己身旁呼啸而过。

　　那是【玛亥希】支系的猎妖师常用的秘传道术——【百花往生咒】。

　　【玛亥希】支系的猎妖师除了直接使用【他化自在天】的神通进行化形作战外，通常还会将命之炎所燃起的磅礴生命力注入预先处理过的花种之中，使之生长为妖花和藤蔓进行协同作战。

　　和同支系的其他同袍不一样，沐九歌很少使用这个道术，一来是因为催生妖花使之具备战时所需要的性质，这需要极高水平的道术施术技艺，沐九歌在这方面比起其他猎妖师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二来则是因为手头紧张，【百花往生咒】所催生的并非是普通的花种，在脱离了教团的补给体系之后，获取那样的战备物资，并不容易。

　　虽然【玛亥希】支系的猎妖师完全可以通过神通【他化自在天】制造那种花种，但对于并不擅长这门道术的沐九歌而言，自己制作花种并不划算。

　　眼前如同花海啸动一样的景象，就算是被冠以了【玛亥希】这个充满了荣光的尊名的那位，也很难做到。

　　不需要提前的施法材料准备，直接从骸骨的平原和山脉之中进行制取，用不断连锁发动的【百花往生咒】自行扩散，直至此方世界被填满。

　　沐九歌随手拈下身边的一朵白色小花，手指能够触摸到草本的花梗断开处有着些许的汁液，手中花梗的触感是如此的真实。

　　或是尽态极妍，或是淡雅素静，品类诸多的花卉的香气弥漫在长风之中，掩去了那久远的血腥和衰败。

　　那诸多品类截然不同的香气也被调和成了和谐相辅的合奏。

　　并非是幻觉，而是龙女真的在眼前施咒了。

　　【百花往生咒】所催生的妖花既可以当做仆兵来使用，也可以当做作成的阵地。

　　不过赤使用这个道术的原因，就只是如她所言，为了自己的降临而庆贺而已。

　　因为这个道术使用起来的场景非常好看，正好可以用来布置祭礼的场地。

　　对于赤而言，首先是场面，其次是风格，最后才是那个道术的实际战术效果。

　　不过以沐九歌对赤的了解来说，应该还有一点原因，那就是向他沐九歌炫耀自己的法力和技艺。

　　“现在就弄这么声势浩大。”沐九歌吹落了手中的白色小花的花瓣，笑着说道，“明明刚才武神死之前怕得一句话都不说。”

　　“并非是因为畏惧。”龙女淡淡地说道，“只是没有必要横生枝节而已。”

　　“你不也只是在最后的时候确保她听不见的时候才解释，你并非是其他仙人的眷属，而是已经封印了一位仙人的大英雄吗？”

　　“真被当成了你的眷属，那我可受不了。”沐九歌嬉皮笑脸地说道，“不过我也不希望武神太看重我了。”

　　“如果她会给妨碍过她的救世大业的人排个名单的话，我只希望能在名单的末尾或者干脆不在那个名单上。”

　　武神知晓沐九歌除了苍天的圣灵印记，身上还存在着其他仙人的影响存在，不然凭借那个已经磨损到快要消失的圣灵印记，沐九歌根本无法抗衡仙人对历史因果的摆布。

　　她只是不知道支持沐九歌的那位仙人是谁，又是以何种形式存在。

　　直到沐九歌完全张开久远之眼，以非凡的速度不断重复临近仙人大位的修炼过程，来取得可以施展出压制武神的仙法的力量，武神才最终确认了沐九歌背后的仙人是谁。

　　不过武神依旧不知道的是，沐九歌只是因为持有对赤的封印而特殊，而并非是作为赤的棋子，有着诸多仙道术法的支持。

　　沐九歌没有对只是承认了自己败北但还没有彻底死去的武神补上最后一击，只是因为他做不到。

　　朝着武神挥下的拳头，也无法加速【剑陆·渊狱真诰】对武神造成的死亡效果，故而沐九歌转去调整身体内的凄惨状况了。

　　沐九歌可不比那些仙人。

　　尽管用着差不多相同的将一切都用来当做战斗的弹药的方式，但是他可没有无数次重来的机会，他的生命也只有短短的不长的一次。

　　对赤的真实状态保持缄默，有助于降低他在武神的心中的优先级，余生要再抗衡一次，或者不知道多少次的久远战乱所招来的疯狂，那种事实在是已经受够了。

　　而这也是身为封印的守护者，沐九歌必须要做的事情。

　　只能由自己一人记得赤的存在，任何形式的有关于赤的信息外泄，都有可能造成封印的漏洞，让龙女有机会逃出牢笼。

　　白发的少女微笑着走过花海，来到沐九歌的身前。

　　少女的绣鞋在长衣的下摆下，踩过骸骨之上生出的花海。

　　无比真实的质量落在了花梗和破碎的骨片之上，亮着辉光的长尾轻缓而喜悦地晃动，扫落大片的花瓣。

　　赤交换给沐九歌的龙眼，绝无可以追溯的历史和传承，那是来自高居于不存在之境界的仙人的恩眷。

　　因为封印术式的遮掩，武神也不可能有任何的手段能够观测到赤的存在。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她依旧是从那些实际上已经毫无关联的痕迹之中辨认出了赤，并且用了十分明确的指代，在沐九歌的意识之外的某处，谈论了她。

　　沐九歌心下叹气，只觉得运气不站在自己这一边。

　　那一句明确指向了龙女的句子已经扰动了这个死寂世界的空气，混入了无尽纷繁的历史之中。

　　自此，那个伟大的不可议之尊格正在越过封印术式不可阻挡地向着外界流出。

　　“选吧，沐九歌。”

　　白发的少女笑得格外开心。

　　“是要带着这沉重的魔染坠入深渊，还是跪下来亲吻我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