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单凭一系之剑术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实属不易。
武神颇为赞赏地看了看跌落在地的沐九歌。
身形娇小的棕发少女一脚踩在了沐九歌的胸口，如同山脉的坠下一般，沐九歌能够听见自己的【破魔之誓】不堪重负的声音，以及那些因为魔染而生出的血肉的哀嚎之声。
武神以短剑指向正在呕出血液的沐九歌。
“缘何拒绝？”
“一切恶事我悉戮之，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吗？”
“咳……”沐九歌艰难地在脸上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如果那还称得上是‘我’的话。”
接受武神的理念，沐九歌可以肯定自己的心智瞬间就会烧却和融毁，也不只是沐九歌，任何人皆是如此。
意志再坚定，都不可能胜过那无尽血战轮回之上一闪而逝的剑光。
这便是武神的启示，也是这位仙人无有道派和追随的真正原因。
“太可惜了，像你这样的人器量怎会如此狭小？”武神放低了身子，看向沐九歌的面目。
沐九歌能够看清少女那紫意盎然的双眸，在那之后什么都没有，这也许是沐九歌落败原因的一部分。
那是纯粹为杀戮，为战争而生的显化。
缺乏自我的形体，没有人格的轮廓，那毫无疑问是真正的神明，以武为名的神，以战争和厮杀具现的存在。
“自我不过是执着的幻觉。”
“你开悟吧。”
武神平静地知会。
她眼眸之中的紫色光芒此时仿佛化作实质，那些纵横的剑光笔直地落入沐九歌的双眼。
沐九歌感觉仿佛有一把利剑自颅骨刺入，坚硬的信钢骸骨和柔软的额叶都无法阻止那把剑的刺入，真实的重压落入了沐九歌的心智之中。
那是斩断无尽轮回之剑。
接受破灭和真实的启示！
无边众恶誓愿杀，无尽罪徒誓愿伐！
四极八荒，三千世界，一切恶事我悉戮之！
终将招致破灭的疯狂真理在紫色的剑光刺入的同时，在沐九歌的心智中飞速地扩张，如同燎燃的大火正在革新一切陈旧的结构。
无可阻挡的剑光一往无前地前进，而本该抵至沐九歌心智底层之时，却落入了荒谬的虚无之中。
本该潜藏着沐九歌最为隐秘，最为根本的自我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空无一物。
虚无的黑暗亵渎而扭曲的翻涌。
清丽的剑光不肯放弃地巡游片刻，依旧一无所获，而此时四周象征着虚无的黑暗却仿佛在剑光的照耀之下逐渐有了形体。
无数魔众正在显化。
从那黑暗之中咆哮着冲出了无数的邪恶堕落的龙形，飘忽不定的凶恶身形自四面八方朝着剑光撕咬而来。
一刹那的躲避不及，那足以斩断轮回的启示转瞬为沉重魔染所捕获。
清丽的剑光逐渐消失在如同深渊的黑暗之中。
启示……被阻断了？
武神疑惑地看向身下的猎妖师，沐九歌脸上则是挂起了熟悉的轻蔑笑容。
“看来我心中是有一个更好的理念啊！”他大声笑道。
扭曲的黑色篆文密密麻麻如同虫蛇一般爬上了沐九歌的脸，那既像是泪痕，又像是恶鬼的獠牙。
“给我起开！”
一种邪异的加持使得沐九歌重新获得了力量，爆发扩散的魔染，甚至将武神逼退。
以武神的眼力马上就能明白，继续压制沐九歌的行动会陷入不利的境地，故而她选择了放弃继续压制沐九歌，转身朝空中跳去，卸除爆发的劲力。
但是，为什么？
棕发的少女轻巧地在不远处的汉白玉地板上落定，她有些疑惑地看向了那摇摇晃晃站起来的白袍身影。
“不惜化作妖魔？”
“对自我的执着招致了疯狂？”
从沐九歌身上倾泻而出的过量魔染，已经要掩盖住了那道袍的白色的底色。
扭曲而亵渎的黑影将沐九歌的身形笼罩，那既然像是在猛烈地流出，又像是在粘稠地燃烧。
即使是仙人，也不可能将如此多的魔染吸纳在法体之内，而沐九歌的做法则是将武神重剑上用来劣化他梦幻化身的魔染全数吸收，用以创造新的肉体。
疯狂生长的扭曲血肉逐渐取代了梦幻泡影。
化作了实在物质的沐九歌看上去身形更加的凝练了。
沐九歌尽力收束不断起伏的身体轮廓，将身体维持为了常态的人形。
“发疯？不！”沐九歌捂着着自己已经爬满了邪异篆字的脸庞放声大笑，“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我清醒地看到，陷入疯狂了的是你！仙人！”
沐九歌放下了手，一双如熔化的黄金一般闪耀的竖瞳瞪视着武之显化，滔天的怒火肆意翻涌。
那是龙眼？
武神注意到了那双有些特别的眼睛。
耳边乃是无数令人躁狂烦郁的低声呢喃，像是虫蚁一样啃食着沐九歌的心智。
这种情况，沐九歌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每次【他化自在天】超负载运行之后，他原本的身体就会像是这样。
原本会演化出种种杀敌的爪牙和灵性的血肉，它们会疯狂地冲击沐九歌的控制，不停地哀嚎和怒吼，随后不停地演化臃肿的毫无意义的形体。
没有猎妖师的意志统御，那就是一堆疯狂的血肉垃圾。
沐九歌正在用东征时候的经验控制武神打入他身体的魔染，用意志约束妖魔血肉的形体，这对【玛亥希】支系的猎妖师来说，就像是某种必考的科目。
不过……他可撑不了多久。
“你那宏愿的尽头，空无一物！”沐九歌放声嘲笑道。
那个猎妖师撑不了多久。
武神能够看出来这一点。
能够控制畸变的血肉作为自己的身体，那是相当了不起的技艺，那个猎妖师对此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轻车熟路。
那只可能是在残酷的战争中取得的技艺，需要使用者将自身的一切、存在、智识、荣耀……远超生命的一切都化作战场上的消耗品才会习得的技艺。
现世的战争，和从前没有任何分别。
“愚言。”
武神如此判断道。
“既然你拒绝解脱的启示，那便赐予和众恶平等的救赎。”
她的存在就是为了将造就这样技艺的战争摧毁，此番显现，在将之一切相关从概念之上毁灭之前，她也绝不会停止。
旧时的灾劫于地上疾驰，毁灭的进军再度无可避免、无可阻挡地推进。
沐九歌吞食了如此之多的魔染，即使放着不管也会自灭，但身为武神，又岂能纵容敌人自尽而死。
反持长短双剑的少女转瞬便已奔行至沐九歌的身侧，以奔行带出的剑光如群狼一般咬向猎妖师的身体。
沐九歌依旧无法预见武神的动作，仅能依靠目力来反应和防守。
就和武神所预见的一样，他从自己的身体里拔出一支漆黑而狰狞的圣枝，迎向了如同群狼一般的剑势，剑光纵横，全数袭向他接下来即将施展的剑术里的破绽。
当当当当当！
那……并非是猎妖剑术。
武神的为紫意所浸满的眼眸微微缩放，她看向追上来的沐九歌，此时他挥剑的动作已然完全不同。
沐九歌格挡的同时，脚步挪移，追上了少女的疾驰，由此摆脱了群狼之势的撕咬。
在【久远之眼】所能看见的万象真理之中，有关于沐九歌所持有的武术的栏框里，一个漆黑的仿佛为陈旧的血迹所浸满的字迹正在浮现——
【天剑之术】
漫长历史中流传的名剑中记录着无数使用者足以自傲的技艺，那是漫长的征战，逐渐还原出的至高的杀生技艺，万物于前亦不过是轻易便能砍断吊索的木偶。
一个不同于【猎妖剑术】，同样是由无数剑士加以完善的至高技艺，存在于另一个历史之中或然性正在沐九歌掌中重现。
武神当然也能认出这个来自于那个道派的技艺。
怎……
“怎么会？”
沐九歌嬉笑着接过了话，而后开怀大笑道。
“那当然是，现学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