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仙门正在震动。

　　一股伟力正要从那古老的门扉之后挣脱进来。

　　即使是作为仙人的降临，那样的动静也显得太过夸张了。

　　姬君的视线上移，门扉之上的重重铁链正在被扯断，那狂暴的力量似乎是并不满足于要将仙门打开，而是……

　　要将之扯下云天？

　　苍什么时候喜欢这样大张旗鼓的动作了？

　　明月之境外面的乃是用以掩护和遮断世间万众眼目的云梦胎宫，就算是苍有对着信众演出的需要，在云梦胎宫的遮断之下，也会变得没有。

　　苍应该是露出和她相仿的本性才是。

　　姬君发现自己手中的重剑也在微微晃动，自然不会是因为寄宿着无尽岁月所磨炼出的技艺的手在颤抖。

　　那是……因缘的牵引？

　　棕发少女惊讶地看向自己手中的重剑，沉重的剑锋正在微微震颤。

　　仪式所需乃是四支因缘，前三支已经完备具足，唯剩下最后一支——【集至高天的玫瑰】。

　　被招请的仪式所确定的具备至高技艺的剑士，会被因缘牵引，命定一般相逢而后交战。

　　不过此时发生的完全不是那么精巧的事，有人正在凭借那微小的因缘施力，将她这一位看台之上的观众扯到比武的台前上。

　　“有意思。”姬君的脸上浮现充满狂气的笑容。

　　非是以身适仙门，而是要叫仙门来就他。

　　那不是苍，而是其他的……甚至没有持有仙人位的家伙。

　　姬君朝着远处云天之中的仙门反手提起了重剑，而后猛然横扳，仙门之上缠绕的重重锁链陡然展开，刺向云天各处！

　　世界之间的角力和互相倾轧已经开始。

　　通往天之海的界门被附着的禁制扯得猛然一歪，已然有半数没入了外层的云梦胎宫之中。

　　夜色宛若浓墨一般晕散在天幕之上，原本白云缭绕，仙气盎然的云天转而一般为虚无的夜色所侵蚀。

　　刺入云天的众多锁链接连绷紧，金铁铮铮之声遍响

　　姬君拉起了仙门，才不至于让这古老的门扉失落于即将破灭的梦境之中，而之前设置的明月之境的禁制却是全然没入了幻梦之中。

　　一横一竖。

　　两道利落的剑光在演武台上斩开了虚空，无数实质一般的狂乱黑风从虚空缝隙之中倾泻而出，宛若决堤的滔天洪水。

　　姬君棕色的眼眸只是瞪视，无尽的黑色风压便在她身前分开。

　　由巨大引力所唤起的足以撕碎潮汐，掀开地表的黑色狂风似乎根本不敢碰到少女的衣角。

　　狂乱的流风在一尺以外便开始了绕行，柔和得像是春天的微风一般微微吹过少女繁复的祭礼衣裙。

　　沐九歌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眼前的对手。

　　一个约摸有一米四高的棕发少女，穿着黑色的繁复的祭礼衣裙，风格和龙女所穿的那件繁复的白色衣袍颇为相似，有着用断裂和连接来增加精致和神圣的要素。

　　更加令人瞩目的是少女提在手中的快有她一人高的重剑，约有一手掌宽，一指宽，寻常武者拿起那样的武器都费劲，更遑论像是少女那样举重若轻地提在手上。

　　少女的另一只手上则是一柄古朴的短刃，看上去平平无奇，却又透着沉重而锋利的凶煞之气。

　　沐九歌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对手。

　　棕发的少女只是普普通通地站在面前，沐九歌却无法预见任何攻击的结果。

　　无论沐九歌怎么出手，用哪一个剑招，他都无法看到后续的推演。

　　这意味着对方的剑术造诣可能远在沐九歌之上。

　　笼罩着淡淡的狷狂紫意的眼眸上移，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她能够看见藏身于风中的沐九歌。

　　姬君打量着眼前的白袍剑士，他正踩在一柄插在地上的古剑，前倾着身子居高临下地看下来。

　　原本是预计藏身在风中攻击她，在她分开狂乱的流风之中就停住了身形。

　　看那身形的姿态有机会偷袭就会立刻偷袭。

　　倒是一个相当务实的家伙。

　　姬君不需要特意作出防范的动作便能应对那些剑招，不过，即使以长生者的技艺水平来看，那也是相当精湛的剑术。

　　白色的道袍被身后的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姬君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供奉苍天的教团的形制。

　　是叫猎妖师来着？

　　那件道袍上本该绘着苍天徽记的地方，如今已经只剩下了磨损的墨迹。

　　是苍要用棋子和她交手吗？

　　姬君的眼中并没有看见那个猎妖师身上有苍天的偶线，也没有任何的仙人站在身后执掌这一枚棋子。

　　一个凡人。

　　没有任何仙圣加持的凡人。

　　身后的裂隙缓缓闭合，狂乱的流风渐渐逸散。

　　踩在古剑之上的白袍剑士的身形显露出来。

　　“竟然是她！”赤的声音从沐九歌心底响起。

　　龙女总算是知道自己那些恶寒的预兆是从何而来了，对于自己而言，这位可以说是相性最为恶劣的存在了。

　　糟了，作为沐九歌的对手，这位也是最麻烦的存在……

　　“你熟人？”沐九歌没能从那仙人的外观中看出对方的根脚。

　　龙女能看见比他更多的东西，他倒是并不意外。

　　【久远之眼】理所当然地也没有生效。

　　“你在和谁说话？”一个清冷而威严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的语速并不快，却给人宛如出鞘的寒光一般的感觉，完全让听者忽略了音色的稚嫩。

　　沐九歌纵身朝后方跳去，作为垫脚踩住的长剑违反直觉地飞起，跟着那一道白色身影一同向后方掠去。

　　一连掠过了十几米，沐九歌才在地面落定，那一柄古剑则是直接落入了他的手中。

　　而那棕发的少女，仅仅只是稍稍改变了持剑的态势。

　　这并非是沐九歌惯常使用的以微小的假动作来干扰对方的预见的技艺。

　　沐九歌方才什么也没有看见，棕发少女尽管改变了持剑的姿势，沐九歌依旧没有预见什么动作。

　　然而就在刚刚，远比之前分断漆黑的乱风时的锋锐之物在空中隐现。

　　并非是预见到了攻击，而只是因为感到非常危险，沐九歌就选择了撤退。

　　这对他这样水平的剑术大师而言，这是相当罕见的情况。

　　比起那些只能将对体态、姿势、眼神、周遭环境的分析模糊判断出杀意的武者，沐九歌的心智和感官可以更加清晰地处理那些情报资讯，从而得到更加详尽的分析。

　　然而在刚刚的那一瞬间，沐九歌就像是遭遇了野兽的凡人一般，仅仅只是为本能的恐惧所震慑。

　　光是被那笼着淡淡紫意的棕色眼眸盯住，就仿佛有无数的剑光纵横追来。

　　“只是在自言自语罢了。”沐九歌强撑着不再后退，随便搪塞了一句。

　　赤在之前不知晓这一位的尊名和情报，同样的，对于她来说，赤也应该是不存在的。

　　绝没有可能只用道术或者感官就能确认到赤的存在。

　　但是，在沐九歌和幻觉中的龙女交谈的一瞬就能觉察到可以攻击的空隙，这种预读能力未免太过异常。

　　沐九歌意识到了，眼前的仙人恐怕是对他而言，最为棘手的那一种敌人——

　　剑术比他还要高强的类型。

　　“是吗？”棕发的少女反握短剑于身前，反持的重剑则是收在了身后，“以这个年纪来说，取得的剑术已经相当不错了。”

　　“但是年纪轻轻就已经开始人格解离了吗？”

　　姬君只在那个猎妖师身上看见了隶属于苍天的圣灵烙印，不过那神圣的痕迹差不多也快要磨损殆尽了，说已经脱离了苍天体系的也不为过。

　　和苍天体系的联系微弱，也意味着苍能对这个猎妖师的施加的影响也会变得微弱。

　　以这种微弱的影响来控制棋子和自己交手，实属不智，反而更可能会错失唯一能够妨碍姬君重新登临仙位的机会。

　　并非是苍的作为。

　　苍并没有来。

　　有什么是牵绊住苍了吗？

　　姬君双手反持着一长一短的双剑，放低重心，娇小的身子向前倾斜。

　　那个猎妖师身上似乎还有其他仙法留下的痕迹，那是一种让她感觉很熟悉的痕迹。

　　能让她感觉到熟悉还想不起名姓的故人，想来尊格也和她不相上下，才会处于这种既不存在，又存在的情况之中。

　　沐九歌感觉汗毛倒竖，尽管没能读出棕发少女准备的攻势，但是此时对方摆出这个架势绝对是马上就要起手了。

　　马上就要动手，没有开战之前垃圾话环节吗？！

　　沐九歌的右手朝身后抽去，白焰一闪，一柄漆黑细长的骨剑便凭空地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之前退后用脚抽出踩住的古剑的时候，沐九歌便是特意用了左手去接。

　　尽管双手都可以灵活地使剑，无论什么样的剑也都可以灵活使用，沐九歌依旧是将右手腾出来去持握用幻火模拟命之炎【墨骨】打印的骨钉。

　　那钉剑的形制是他最为熟稔也最为擅长的武器。

　　对付这位仙人，沐九歌有必要使出十分，啊不，十二分，乃至于一百分的实力，故此连这么一丁点细微的优势都需要争取。

　　龙女没有继续说话，沐九歌和幻觉中的她沟通的那一瞬间一定会被姬君所捕捉到，平时根本宛若不存在的空隙，在对方眼中是如同出神一般的巨大破绽。

　　沐九歌此时需要关于那位仙人的情报。

　　复合在天剑传说进行显现的仙人，沐九歌本该一眼就能辨认根脚和传说的，因为毕竟也要具备相关的因缘才能复合进入天剑的传说。

　　就像是霓石蛀空了灵剑峰一般，得是那种程度，才能在天剑使的传说中显现出自己的身形。

　　沐九歌之前推测，大抵是像是赤那样的，作为神秘起源的天剑出现在传说里。

　　然而棕发少女所持的双剑，不过平平无奇的铁器，绝非是什么神妙铸造的天剑。

　　她手中所握双剑平平无奇，绝非是有仙灵降神的天剑，说明并非是仙人潜身于【兵仙】所制造的种种世界镇压兵器里的起源。

　　少女稚嫩的体态也完全无法看出任何仙人的本相。

　　“不愿意报上尊名吗？无名的仙人。”

　　沐九歌以双剑作出准备防御的架势，朗声道。

　　“这是某种藏头露尾的情报管制吗？”

　　“在自己传说开幕之刻也要藏起尊名为自己谋求一丁点微不足道的优势吗？”

　　“愚蠢的问题，拙劣的激将。”姬君语气清冷地说道。

　　“只是直言告知你也无妨。”

　　“你不是已经和天剑使交过手了吗？”姬君展开双剑，凛冽的寒光倒映着她的透出狂气的微笑。

　　“那你不是早已经听闻过我之尊名了吗？”

　　什么……时候……

　　如雷的震喝，宛若电光一般驱散了沐九歌脑海中的迷雾。

　　和天剑使交手就会听闻她的尊名。

　　天剑使们供奉的乃是苍天的侧面【兵仙】，而在传说之中被描述为苍天的侧面的绝非是其他的仙人，不可能会有强烈想要涌现的仙人会接受苍天的这种节制。

　　那几乎等若是被苍天吞噬。

　　所以……究竟是何时……

　　只有在迷雾被揭露的现在，沐九歌心中才生出了本来早就应该生出的疑惑。

　　一定会佩剑和用剑的道派为什么会以武为名？

　　既然是供奉【兵仙】的道派，又为什么得名会是武神祠？

　　天剑使们所属的道派，或许本该是以相剑门之类的名字称呼，然而在众人的记忆中名字已然作为了献上的祭祀。

　　如今想来，那一切都是为了描述伟大的尊格所铺垫的前言。

　　【武神】。

　　“【武神】。”沐九歌低声重复从心底浮现的那个尊名。

　　和形容【御天之骑】时的那个词不一样，并非是苍天御前的护法神，而是更加恐怖和原始的，乃是指代一切战乱的疯狂之神。

　　“正是。”

　　并不似其他仙人显现时的天地异象，没有梦想现实颠倒的混乱，少女仅是将手中双剑交叉挥过，一声清脆而又充满鲜血淋漓意味的金铁交击之声在空中响起。

　　“我是何人？”

　　黑色的繁复衣裙断裂，露出其下黄色的剑士短袄，以及下身缠布的绑腿。

　　“愚问也！”

　　“我乃夜刀之姬君，真龙的剑皇，唯一的武神是也。”

　　那往古之时的灾劫，修罗之世，久远的战争以天然的姿态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