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九歌无法作为仙人的对手。

　　赤原本是这么觉得的。

　　因为猎妖师在脱离猎妖教团之后，就像是在沙漠中迷路徒劳地寻找着加油站的汽车一样，终究会抛锚在荒漠之中。

　　猎妖师并非是凭借自身的修炼而成为拥有神通的显神成就的术士，它们是人为制造的一种术士，或者说一种战斗兵器，一种武器，乃至于是一种消耗品。

　　猎妖师就像是圣枝一样的存在，不只是沐九歌会将圣枝看做是自己的隐喻，绝大多数的猎妖师都会有这样的认知。

　　战斗兵器自然是需要维护的，猎妖师也同样，猎妖教团除去作为战斗单位的猎妖师，还有着大量的随军道士存在。

　　随军的道士会在猎妖师进入战场前对猎妖师的神通进行调试，以达到更好和更加稳定的作战效果，战后则会通过圣灵的印记对猎妖师的记忆进行魔染侵蚀程度的确认，而后进行一定维护。

　　猎妖师是昂贵的消耗品，这些战斗兵器一直是在损耗着自己的存在进行作战，由于其高昂的造价，天师教上层也希望这一过程能够变得更加的长久。

　　而在脱离猎妖教团之后，猎妖师自然是得不到这样专业的随军道士的维护了，而在龙女逐渐苏醒的五年间，沐九歌也并没有停止战斗。

　　击退苍之国的追兵、肃清失控的所属猎妖教团的醮坛、以及一些其他的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魔道术士等等。

　　沐九歌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作战的状态，而关于秘火和身体的维护，仅仅是靠东征中后期时学会的临时技艺完成的。

　　在东征中后期时，战局一度陷入泥潭，进攻的不利和折损，让天师教在各处的人力都显得捉襟见肘，而在猎妖教团也同样如此，猎妖师不得不学着自己对自己进行维护。

　　不过那并不意味着猎妖师在那时就已经变成了可以脱离猎妖教团后勤体系的单位，只是猎妖师们学会了将自己存在的损耗速度稍稍变慢些许而已。

　　存在损耗的终点乃是秘火失控，那意味着猎妖师的死，而那个过程则是意味着猎妖师的衰弱。

　　缺乏了专业的维护，秘火的劣化和存在的损耗都在同时进行，为了更长久的存活，沐九歌不得不将自己的记忆定时封存，进行行动的提前规划。

　　这也给了赤欺骗沐九歌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的机会，虽然这五年来几乎都没有成功过。

　　无论是如何的编织虚假的叙述，沐九歌的性格始终是那么恶劣。

　　无论重复百次，千次，即使是全然遗忘了，沐九歌始终都能守护封印。

　　只是，沐九歌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变得越来越虚弱，并非是因为龙女的言语，而是因为猎妖师的本质。

　　在暂时失去了东征记忆的循环衰弱期里，沐九歌在面对同样历战的同袍的战斗都显得没有胜算。

　　那位不知尊名的仙人会先于受困于沐九歌封印的赤回到现世，若是要应对这种情况，有必要将沐九歌更加地强化一些。

　　至少是先将之涂改为暗中控制大量魔道术士，意图用大仪之术和天师教相争的存在，而不是沐九歌坚持自认的风来就倒，下雨就睡的混子猎妖师的形象。

　　至少是拥有那种意志和行动力的存在才可能和仙人相争，才可能突破对方的道术防线。

　　那样的涂改和往常一样也失败了，沐九歌恶劣的自我仿佛不是来源于记忆和叙事一般。

　　在那之后，龙女才会变得那么急迫地希望沐九歌接受其他的交易，而非是进行一场必死的挑战，还连累她的复生。

　　龙女看向眼前的白袍青年，方才应对世界间的挤压，短暂地演化出来的龙身此时已经破损脱落。

　　漆黑的甲胄和血肉裂开，露出如同岩浆一般放光的血红纹路。

　　真实的月轮正在迫近，因为引力而狂乱的气流正在吹散世间的一切尘土，破碎的黑色甲片渐渐从猎妖师身上脱离，露出其下身着白袍的剑士。

　　永昼城所处之地汇流的三条大江平溢而出，于扭曲的高塔之上看下去，仿佛是地块正在更改颜色一般，那些高耸的楼阁所处的底色正在变作奔流的江水。

　　宛若实形的黑风正在天地间啸叫。

　　喧嚣其上的烟尘乃是残留的尸骸妖魔所列成的军势，如云的空艇同样是在狂乱之中失去了控制，宛若玩具一般随便被人抛投，化作一簇簇爆散的烟火。

　　对于梦境而言，来自真实的重压沉重非凡，一切幻梦，在真实的重力面前都宛若被折断了翅膀，只能无力地下坠。

　　巨大的失重感正在梦境之中横冲直撞。

　　梦醒时分，赤忽然想到。

　　沐九歌持有天剑的最初显现，寄宿着天上所传的铸剑术的那一柄古剑，以此为凭，借助因果之间的联系，直接升入仙门也是可以做到的。

　　但是沐九歌选择的却是将仙门扯下来。

　　意味着他很生气。

　　这是沐九歌对古时的仙道选拔试炼所表达的轻蔑。

　　了断尘缘的杀戮，分断历史的杀戮，斩断魔缘的杀戮，以至高成就的杀戮技艺存在的意义非是为了前三场任何试合任意其一的意义，而是为了绝对的诞生于世。

　　故此，沐九歌才格外的愤怒。

　　古时的仙道便是那样的东西，需要争夺，需要不择手段地争夺才能取得之物。

　　“原来你有那么痛恨仙人。”龙女看了看沐九歌伸出来的手。

　　那是一只握惯了剑，又因为高强度的再生而没有布满茧子的手。

　　“也许我只是痛恨仙人不是自己。”沐九歌笑嘻嘻地答道。

　　“没有向道之心的东西在说什么胡话。”龙女同样笑道。

　　“可能有一点点，谁不想生活在安稳又宁静的世界里呢？”沐九歌想了想说道，“世界如今这个样子就算不应该全部归咎于仙人，我觉得仙人也应该承担百分之九十九的责任。”

　　“苍天也是仙人。”龙女适时补充道。

　　“我痛恨我现在的生活，都是你们这些仙人的错，也包括苍天。”沐九歌平静地说道。

　　那般不敬的言语在肆虐大地的狂乱黑风中也显得掷地有声。

　　白发的少女开心地笑了起来，高处的狂风胡乱地吹起了她的白发和衣袍，她将手轻轻地搭在了沐九歌手上。

　　“说了这样不敬的言语，恐怕是要下到渊狱的最底层了。”赤巧笑倩兮地诅咒道。

　　“那届时我一定带上你，漫步渊狱。”

　　猎妖师的话语仿佛诉说情话一般柔和，而非是在说死也要拉你垫背。

　　二人的身影没入了剑斩十字所露出的漫天星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