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无知可以等价为勇气的话，那你的确称得上是勇气非凡。”龙女反唇相讥。
“你很清楚现在的情况？”沐九歌听赤话语里的意思似乎是很清楚明月之境里归来的仙人的情报，“那你说说看。”
沐九歌不担心耽误时间，因为和幻象交谈，不过是在他心中一瞬发生的事，这耽误不了时间的。
如果只是忍受一下龙女的嘲讽，就能更加清楚地知晓那位仙人的情报的话，这种程度的代价也不是不能忍受。
毕竟以仙人作为对手的话，怎么样准备都算不上充分。
“我不知道。”龙女利落地回答道。
“呃……”沐九歌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
原本他以为龙女对明月之境里的仙人知之甚深，所以才想听听她想说什么的，从龙女的言行来看，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有些畏惧那位仙人了。
当然也不排除是为了诱骗沐九歌和她做交易以取得更多的战力而伪装出来的样子。
沐九歌很想听听这位千年以降的最为聪慧、最为强大的术士怎么形容一个她为之畏惧的对手。
除了是想看见赤难堪的模样，沐九歌也有其他的考量在里面。
因为以赤的性格，就算是愿意称呼沐九歌为主君，也不可能承认自己的仙道成就屈居其他仙人之下。
实在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理直气壮地回到不知道。
“那你的勇气也挺充沛的。”沐九歌想了想，也只好讽刺道。
龙女撩起白色的长发，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以嘲笑沐九歌的短视。
“不知道，不代表不可以推断。”
“而且现在的我不知道，不也是拜你那个愚蠢的封印所导致的吗？”
“有时候需要蒙住双眼，有时候需要绑住双手，和你们这些东西作战不就是这样嘛。”沐九歌摊了摊手，“不过我看你的样子，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所以现在是纯粹在说垃圾话拖延我的时间吗？”
“不知道的程度也有高下，就比如有的人就算是听闻大道，也充耳不闻，宛若失聪，而有的人仅仅是听见花鸟虫鸣，也能知晓道在其中。”龙女冷哼了一声。
即是讽刺沐九歌无知，也是讽刺沐九歌在道术一途上的资质愚钝，这二者在赤看来虽然是相辅相成的，不过最大的问题还是沐九歌恶劣的天性。
沐九歌则是慎重地重新考虑了一下，赤看来的确是要给予他建言了。
之前和天剑使交手，龙女也一直在显现关注沐九歌的战况，她真的非常在意这次的事件。
故此沐九歌必须要慎重地考虑是不是要从龙女口中听见那些禁忌的古时故事，哪怕只是不做交易的部分。
不说假话，不说真言，赤也能误导叙事。
不过，并非没有胜算，只需要握住那微小的胜算即可。
蒙住眼睛，绑缚双手，排除谬误，窥见真实，一直以来所做的不就是那样的工作吗？
“看来你是准备慷慨地开示我了。”沐九歌着重在慷慨之上说道。
“不假。”龙女见沐九歌的确是打算听取建言才露出些许笑容。
“那倒也没有不听的道理。”
“首先是你对现状到底理解了多少？”
“已经排除了所有天剑使，并且中断了仪式进程，接下来是进入或然世界和必然现世接壤处和不完全觉醒的仙人火并呗。”
“进入或然世界和必然现世的接壤，怎么进去？”
“你不会以为登天之阶仅仅只是走完一条长长的向上楼梯就完了吧？”龙女从红色的大袖中露出了一截皓腕，“把手伸出来。”
沐九歌依言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并且学着龙女的动作，握向天上的巨大月轮。
手上空无一物的触感让沐九歌马上就明白了过来。
“明白了吧？”龙女像是叹气一般说道。
天上那一轮占据了天空三分之一的巨大月轮，仿佛伸出手来就能碰到一般，实际上伸出手时却是空无一物。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月轮、太阴、卫星、天之海的界门……这种种名称所指代的那个事物乃是居于深空中，与地面有渺远的距离，即使是站在高处伸出手当然是触碰不到的。
不过此时，沐九歌的所在并非是在现实之中，而是处于梦境之中，非是有着渺远距离以及种种物质运行规律的的现实之中。
在梦中只要是想，便可以凌空飘起，振翅翱翔。
碰到月亮又何足道哉？
更何况，沐九歌此时乃是【素天伪诈曲巧鬼官】的显化，说是梦境之中的暴君也不为过。
然而，沐九歌伸出的手却触碰不到空中那一轮虚幻的月光。
那并非纯粹是梦幻，也非是实在，而是处于二者缝隙之中怪异之物。
梦幻视之若水中月，现世观之则为梦中花。
“通往梦境之外的路径仪式被称作登天之阶，这是往古之时用来选拔可以踏上仙道的修士的仪式。”龙女脸上隐隐出现了些许怀念的神色。
“整个仪式就是对于仙道一途的模拟，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路径，遍布的试炼和艰险，凶险的厮杀和争夺。”
“而那试炼最后的，也是最为重要的关隘则是成为异数。”
龙女回忆着过往，像是喃喃自语般说道，那虚假的月华竟在她手中凝实，仅仅是处于或然性之中的门扉已然落入了她的手中。
“成为能将不可能固定为必然的存在，才有登临仙位的资质。”
龙女放下了手，“仪式的本质乃是排除仙人之外的对手，未成仙则不足以与那个家伙抗衡。”
沐九歌心中厌烦，他也放下了手，在东征战场上猎妖师们杀死的仙人又远不止个位数，还在战场上设起门槛来了。
“那个家伙？你想起来那边的事了？”沐九歌还是打算关心一点有用的事。
“没有。”
“所以你还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我不是说了吗？”龙女剜了沐九歌一眼，“不知道，但是可以推论。”
沐九歌其实更想知道她是怎么闭着眼睛做出那个动作的，不过对仙人的决战近在眼前，沐九歌还是老实问道：“哦？愿闻其详。”
“我不知晓那位仙人的事本身就已经能说明对方的位阶了。”龙女偏头看向沐九歌，眼睛依旧没有睁开，“你也知道仙人位阶的高下的区分方式吧。”
“仙人是取得了长生成就的术者，其位阶成就的高下是以不死性来做的划分。”沐九歌随即答道。
仙人最重要的特征即是长生久视，而所谓的长生亦有高下之分。
克服寿尽之死、克服刀剑之死、克服水火之死、克服末劫之死、克服遗忘之死……
仙人大位的不死性远非寻常道术的加持可比，那是超越生物和规律的疯狂本质，乃是累世苦修，倾天之心方能成就的。
龙女说不知道那仙人的详情，也就是说那位仙人已然是能够漫步于忘川之深处的存在，而如今正是其满载荣光地回返之时。
那位仙人是和赤不相上下的尊格，沐九歌有些明白过来了。
即使不知道对方是谁，也能确定对方和自己的传说一起都沉入了忘川底层，此时龙女依旧可以推测出对方的可能具备的形态。
此时，传说正在显现的此时，在明月之境中的很可能是能够将整个世界所轻易摧破的军势，足以杀戮和战争覆灭全部历史的恐怖。
“即使此世无存，任凭何处也无法寻得一丝一迹，也能凭借一心将徽记和仪仗显现，”
“那个仙人就是这样的对手。”龙女走到扭曲巨塔的边缘，转过身来。
庞大的月轮在白发少女的身后照耀，那苍冷孤寂的月光镀在少女的白发和长角之上，仿佛是圣者背后的光轮，神圣威严地永续轮转。
“明明连单独捕获我之残魂的事都不敢肖想，如今如何能与那样的存在对敌？”
“你甚至连自己的真正本质都不知晓！人偶！”
高塔上的长风吹动仙圣的衣袂，从那之中显现的是仿佛远胜刀剑的凛冽威光，光是直视就会割伤双眼，光是目睹，就令人想要跪拜。
仙人张开了双眼，那是非人的竖瞳，夺目的金色光芒甚至盖过了覆天的月华，太古之初便已存在的威严在熔化的黄金之中流转。
“接受我的恩眷，赐给你百战不殆的加护。”
仙人的许诺，绝非虚言。
沐九歌墨黑色的眸子倒映着那灿金色的辉光，如花火般璀璨。
“我拒绝。”沐九歌当即答道，果然龙女还是老一套，打不过，所以来签约交换吧。
“怎么说来说去还是这个，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哈？使用幻火化形是会劣化你的心智结构吗？已经开始疯言疯语了？”
龙女不快地皱起了眉头。
“对，对。”沐九歌掏了掏耳朵，“你只是担心明月之境里的那位仙人会胜利，会摧毁尘世，让你失去对苍天之世进行报复的机会，但是我觉得这是借口。”
“你一定是喜欢我吧！”
“只有朽木上的霉菌才可能会喜欢你这种渣滓。”龙女的语气如同北境极地中的寒风，呼啸而刺骨。
沐九歌不以为意，本来也只是故意激怒赤的言语而已，和以往一样激怒龙女，只是为了免除让她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干扰自己。
不过没想到她真的会动摇到这种地步，看来这次觉醒的仙人的确是非同小可。
不过……
“不过，你实在是太小看我了。”沐九歌再次朝着天空伸出了手。
仙人乃是在高贵的星命下诞生的，成就的瞬间会颠覆曾经平凡的命途，故此才奠定了大仪之术的原理。
世界因我而诞生，此之谓绝对的诞生，故此覆写世界。
沐九歌也能从龙女交由他使用的复活仪式中窥见这样的疯狂。
猎妖师所伸出的手中未有任何的月光落下。
因为沐九歌是绝对不会成为仙人的存在，他注定不会被高贵的星命所垂青。
然而也不过只是仙人的选拔而已，此时向着天空所伸出的这一只手，是曾经紧握着摧毁了无数古老仙门的利剑的手。
沐九歌猛然握紧伸出的右手，手掌之中火焰和雷光爆裂奔流。
端坐在玉座上的梦君站起，披过华贵的大氅，以双手撕开了无尽黑暗的宙域，显露出了其后为无数沉重锁链所捆缚的古老仙门。
“什么成仙的异数啊，命定的伟业啊，都不过是你们这些仙人一厢情愿地想要相信自己是特殊的存在的而编织的谎言罢了！”
梦境正在【素天伪诈曲巧鬼官】毫无道理可讲的巨力之下弯曲，梦境和现实的重合覆写便变作了蛮力的挤压，仅仅是在用消耗梦幻的形式促成世界的接近。
猎妖师的豪腕正在将天上之天扯下。
为仪式作成的仙门正在缓缓降下。
那个神通的出力，龙女之前已经见过了，就算是能够支配整个梦境的力量，也绝不可能能够撼动仙人的术法。
因为那无论如何也只是神通规模的道术，而非是大仪之术。
除非沐九歌愿意成为她的大仪之术的一部分，不然受限于神通规模的猎妖师绝不应该能够对抗明月之境的禁制。
本该如此。
那……
龙女意识到了，她朝着沐九歌的左手看去，果然，沐九歌已经将原本悬挂于腰后的古剑握在了手中。
那是天剑自己的因缘，在沐九歌持有此物的时候，自然是成了此时正在显现的大仪之术的一部分。
若是天不与尘世相接，如何能将至高天的玫瑰赠予？
原本是高居看台之上的尊贵观众，正在被沐九歌的蛮力所拉拽落下。
梦境正在猛烈地消耗自己的一切存在将至高之天拉近，而促成这一切的沐九歌则相当于是处于两个世界的挤压之下。
古老仙门上的沉重锁链层层断裂。
来自两个世界的重力也使得沐九歌的身体不断破碎，从身体裂隙中涌出的雪白火焰煊赫地燃烧，漆黑的硬壳和更坚实的肌肉正在重构，宛若一只漆黑的龙兽。
贪食凡人之间的剑斗的仙人啊，此时便是四场试合的最终战，不要再高居仙天之上了！
现在就滚下来，就像是凡人一样！
赌上你的性命和灵魂！
来争夺你的复生吧！
这才是真正的，集至高天的玫瑰！
水中之月被拔出的瞬间，整个梦境都在真实的质量冲击之下彻底地崩溃，属于天剑使的历史在那巨大的冲击被肆意地吹飞和焚烧。
在梦境破碎的一瞬间，沐九歌久违地拔出了剑，以全力在眼前的明月上挥下了横竖两斩，十字之中无数或然世界如同星光闪烁。
宛若月球砸下的冲击，也摧毁了沐九歌浑身化形而出的漆黑龙体，浑身浴血的白袍猎妖师从那残躯中再次显现出来。
他满不在乎地擦了擦脸上横流的鲜血和残破的甲片，满脸笑容地向着身后的龙女伸出了手。
“没有谎称自己是特别的存在也不是那么孱弱的事。”猎妖师的声音好像是男女老少无数声音的重合，“我知道我是谁。”
“我是猎妖师，是诛杀覆灭一切妖邪的存在。”
“别那么担心，仙人。”
“就像我说的，我会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