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着甲、戴着面具、看得出女性特征……”

　　段重云在频道中描述着眼前的妖魔。

　　站在尸骸剑士结成的军阵中心的是一名身穿紫白色鳞甲的女子，面上带着一副黑白二色的龙兽面具。

　　龙兽面具栩栩如生地呈现出忿怒之相，面具眼眶中竖瞳狰狞而凶恶。

　　“面具，着甲，还能看出女性特征？”

　　唯易捂着耳机的一侧，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她有些怀疑耳机中转译出来的声音所传达的信息完整度。

　　“嗯。”

　　段重云简短地确认了之前递交的目击情报，虽然他也不知道唯易为什么会困惑。

　　七剑的视线重新回到了眼前的妖魔身上，紫白色的鳞甲上满是陈旧的剑痕，久远的血迹早已浸染其中，或许是因为着甲的缘故，鳞甲之下的道衣变得紧密贴身，勾勒出属于女性身体的美好线条。

　　这是一目了然的事。

　　段重云想起了唯易那平平无奇的身材，忽然意识到对方一时不能理解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段重云没有用淫邪的亦或是充满欣赏的眼神去观赏妖魔鳞甲下的曲线，作为剑士的他看见的是对方身姿中寄宿着美妙的技艺。

　　那是历经了无数艰险和生死才能够成就的技艺，越是精于剑术，越是能够体会到对方剑势的凶狠。

　　代号为七剑的蒸汽装甲抬起双手，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战的架势，手臂装甲侧位的钢剑随时准备弹出。

　　纵使妖魔没有口出人言，段重云也能凭借经验判断对方是存在着智识的个体，是远比寻常妖魔要棘手的对手。

　　噌噌噌噌——

　　锐利的剑鸣短促地啸叫，紫白色的妖魔拔出的剑是由奇妙的六段悬浮的剑刃所组成的长剑，护手之上邪异的灵光闪烁，自那中心墨色的微型归墟模型传出的吸力将六段剑刃固定在空中。

　　“武神祠所属，天剑使，莫邪。”

　　龙兽面具之后的女子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冰石一样寒冷，其中却蕴含着巨大的怒火。

　　“静默机关所属，武官，七剑。”

　　段重云同样报上了他的所属和代号，只是语气有些疲惫，尽管他已经做好全副精神和妖魔战斗的准备，但长时间在雾障迷城里的奔袭使得他没有那么想在语气上也表演出自己的决意。

　　之所以报上机关的代号，是因为使用代号代替本名是一种道术上的防御手段，一些凶恶歹毒的道术仅仅只需要名字就能生效。

　　六段剑刃悬浮起来，宛若游龙盘旋，而后绷直成为女子前指的剑锋。

　　那或许是某种决斗前的礼节，段重云想到，这么想着的同时，七剑挥下了双臂，钢剑弹出，一长一短的凶器交叉斩出。

　　两道凶戾的剑闪在残破的街道中心斩下，挡在二人之前的尸骸剑士尽数被钢风吹散，仿佛真正如同腐朽的枯骨一般，被轻易摧破。

　　残破的街道在震颤中变得更加残破，两道巨大的豁口出现街道中心，砖石碎块飞溅，二人之间的尸骸军阵已经被一扫而空。

　　“你已经听见了吧，武神祠，赶紧找找啊。”段重云趁这个间隙，赶紧在频道中催促起了唯易。

　　“首先我只是一个机械师，不是专业的战斗支援。”唯易叹气，“其次是这种事你就算是问我也没有办法啊，只有青奚，才可能知道道士的那些事吧。”

　　就知道指望不上。

　　听到这种回答段重云并不奇怪，因为正如唯易所说，她是非战斗人员，现在为段重云提供战斗支援也只是因为她能够通过计算破解雾障迷城中的路径。

　　在遭遇战中，就算获知了魔道术士的部分道术信息，能够分析出可用于战斗中的情报也是极为少见的，除非是当时是有祝由十三科的术士专门支援，亦或是提前做了准备。

　　“那……”

　　段重云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

　　频道中只剩下了模糊的忙音，通讯被切断了。

　　通讯被切断了。

　　唯易敲了敲耳机，她已经不再能听见段重云的声音了。

　　银灰色发的女子摘下了耳机看向驾驶室窗外的雾障，此时的景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些雾障设置的位置变化了。

　　唯易调整着机械的巨蛇再次变轨了几次，巡回地穿过了雾气，到达了更多陌生的区域。

　　那个道术设置的路径变化了，唯易已经在已经画满分断线上的地图上重新开始勾线。

　　“唯大人，唯大人！”白岁有些惊慌地声音从队伍频道中从耳机中漏出。

　　“怎么？”唯易又拿起耳机，贴在耳边。

　　“妖魔的攻势忽然加强了，单凭我和新加入的那位的话……”

　　白岁着急到甚至来不及说完一句话，唯易听着频道中传进来的声音像是铳枪的扳机连续扣动。

　　即使是唯易在车首的驾驶室也能听见铳炮的轰鸣被血肉破碎的声音淹没。

　　看来是还有设计啊。

　　唯易的视线又重新转回地图。

　　*

　　莫邪并没有和这个现世的剑士交谈的欲望，大概是守护这座城市的剑士，也即是谬误历史中生出的杂草而已，莫邪极力地说服自己如此地去看待那个铁皮之中的凡人，

　　是用钢铁的装甲来保护人类孱弱的身躯，并且用机械增幅自己的力量吗？

　　这座城市大量工厂和巨大的烟囱就是为了冶炼这具装甲的钢铁而存在，也就是说，这个国家已经蹒跚学步般地学着面对妖魔的威胁了。

　　从眼前两道裂痕后的笼罩在云气里的巨大装甲上，莫邪的眼中并没有看到什么道术的灵光，那个东西是依靠纯粹的机关提供的动能在行动。

　　可谓是凡人智慧的结晶。

　　莫邪心中默默感叹，能够拥有这样的武器，人类已经能够和寻常的妖魔相对抗了，只是……还是差得太远了。

　　这场持续了无数年的漫长战争，可比凡人想象得要残酷太多了，尽是些超过想象的东西在互相厮杀。

　　莫邪轻踏地面，紫白色的身形在风中融化一般，天剑使神速的突进，她将悬浮的连接剑平举于眼目。

　　那装甲确实能够拥有和寻常的妖魔角力的力量，但那之中的始终是个凡人，怎么能反应得了她的天剑之术。

　　而且一堆钢铁的机关如何能赶得上剑士的技艺。

　　胜负将在一瞬之中分出。

　　段重云瞳孔微缩，他紧紧盯住的人形妖魔陡然失去了一瞬的身形，那是极为迅速的突进。

　　人造灵性【清净六根】瞬间进入了负荷运转的状态，段重云的诸多感官融化在了一起，他变得能够看见雷声，听见长风。

　　段重云的视线重新追上了妖魔剑士的动作，那柄奇异悬浮着的连接剑平举在她的眼侧，那是完全发挥攻击速度的突刺的姿势。

　　七剑下扫的剑刃马上开始抬起，妖魔的动作比想象得还要迅速，而且那把剑……

　　莫邪的双眼能够捕捉装甲结构上流动的劲力，那些是机械结构实在活动，尽管大部分都隐藏装甲之中，仅靠露出的那一部分她也能够看见。

　　竟然……能够反应过来。

　　天剑使马上就理解了这一事实，不过此时优势还是在她这一边！

　　急速突进的身影在极为玄奥的步法下瞬间止住，莫邪在装甲剑围外的地方停住了身形，钢剑卷裹的劲风化作了锐利的剑压，吹起了龙兽面具后的紫色发丝。

　　熔铸了青金的澄澈剑刃与女子面具仅仅差之毫厘，六尺的凶剑携着的足以将血肉粉碎的巨力消散在空中。

　　啧。

　　段重云咂舌，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攻击落空，而且因为方才如果他反应更慢一点，他的脑子就已经被爆射而出的连接剑连同钢铁的面甲一齐钉穿开了。

　　钢铁的面甲后，那个总是一副邋遢着没有精神的男人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狂热的表情。

　　差之毫厘……

　　黑白二色分割的忿怒龙兽之面具后，那个冰石一样的女子同样咧开嘴角笑了起来，凶残而狂热。

　　失之千里！

　　二人同时理解了对方的实力，剑士的血液随之沸腾。

　　七剑踏前一步，云气翻卷，钢剑猛然爆进，蒸汽所驱动的神力将钢铁剑刃犁入地面，切裂大地。

　　莫邪翻身跃起踩在那巨大的剑刃之上，虚空连接的剑刃飞速地卷回。

　　下一个回合！

　　就杀了你！

　　*

　　沐九歌在用幻火加持的巨大体能，迅速地在众多雾障间突进，将刻意延长的道路尽数跨越，向着仪式的中心突进。

　　他注意到了，雾障结构已经变化，那原本就是迷宫的结构再度开始了变化，雾障之后本来通往某一个区域的随机概率再次变动了。

　　变阵？

　　如果是有人已经开始熟悉雾障的结构而组织起多个城区的进攻，如此变化之下，定会将进攻方的计划全盘打乱。

　　沐九歌停下了脚步。

　　在残破的街道的尽头，站立着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魁梧剑士。

　　不消多言，沐九歌也能看出这就是负责阻击任务的妖魔了。

　　“看来是我的运气比较好，让我碰到了啊。”黑色斗篷下传来了爽朗的笑声，“猎妖师。”

　　“你看上去并非是【祝融】支系啊。”

　　“【洛基】，还是【玛亥希】？”

　　黑色斗篷缓缓踱步上前，语气像是与老友寒暄。

　　“天剑使？”沐九歌能够感觉到对方对猎妖教团体系的熟络。

　　沐九歌心中叹息，尽管会对阵天剑使这件事也在意料之中，不过在这个位置碰到的话，也能说明仪式的进程吧。

　　或许已经超过了四分之三还多。

　　还剩下两支因缘吗？

　　结合之前龙女所说，那应该是【集至高天的玫瑰】和【人与魔众的因缘了断】。

　　依照此时显现的天剑梦境将整座城市都吞入其中的状况来看，还有云之国的【全梦境的援军指令】防御体系的启动，恐怕人类和妖魔的战争早已经开始了。

　　也就是说【人与魔众的因缘了断】随时可能完成。

　　实际上现在还未能满足的只剩下【集至高天的玫瑰】这一支因缘了。

　　“真是荣幸，能让实在之人还记得那个早就在历史之中腐朽的名字。”黑色的斗篷摘下，从阴影之中显露的是一张蓝色红边的狰狞龙兽面具，雪白的长髯从面具之下泻出。

　　龙兽之相忿怒且凶恶，却蒙上了一层久远岁月所带来的圆润。

　　那是一位十分苍老，却依旧如同龙兽一般忿怒的天剑使。

　　那恐怕是从最初【兵灾】的影子投下时，就已经准备好了的天剑使。

　　沐九歌凝神往眼前之人身上看去，诸多古奥的文字翻卷涌入他的视界之中。

　　【姓名：赤霄】

　　【性别：男】

　　【种族：水之民·幻龙之子】

　　【境界：祸极】

　　【武术：天剑之术9.74、剑究5.63】

　　【道术：龙装显化·承影3.62、剑现1.02、暗转0.97】

　　【刻印：至高天的玫瑰0/2、活牲之印】

　　境界是用魔染现象的分级标注的，祸极一级的话是在教团规定的四级魔染灾害中属于第二级之中的顶级强度。

　　但是以曾经在教派中作为和猎妖教团同级的武力而言，还是有些弱小了。

　　也就是说，此时还没有恢复全盛姿态吗？

　　“败犬的狺狺狂吠？”

　　沐九歌冷哼一声，冰冷地嘲笑道。

　　“或许的确是如此。”

　　苍老的天剑使取下黑色的斗篷扔开，露出身下红蓝二色古旧装甲，大风吹过，掀飞了那件天剑使随手扔下的黑色斗篷，吹起他编起数个辫子，如同愤怒的狮子狂张的鬃毛。

　　不过苍老的天剑使的语气倒也听不出任何愤怒，反倒是透露着几分释然。

　　“和老朽交手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若老朽全力奔逃的话，或许会意外地很浪费时间。”苍老的天剑使没有与沐九歌置气，反倒是笑呵呵地说道。

　　沐九歌沉吟片刻，如今仪式已经进行到了接近三支圆满的程度，之前龙女已经提示过沐九歌了，【集至高天的玫瑰】是只需要两名拥有修行抵达至高武艺的剑士交手分出胜负就可以圆满。

　　在眼前苍老的天剑使身上，沐九歌也已经看到了那仪式的刻印。

　　也就是说沐九歌不仅不能使用剑术，还不能让这个家伙继续活下去，防止他有可能和其他人交手完成仪式。

　　“就算你逃走也一样，你只会死得更快。”沐九歌将后腰上的同袍的圣枝和最初显现再次固定。

　　就算是他只能用赤手空拳迎敌，也完全没有在怕。

　　“不过剑士背后的伤痕可是耻辱，你还要让你的教派蒙羞吗？”沐九歌随口说着烂话。

　　“老朽不会逃走，不过并非是因为这拙劣的激将，天剑使背后的伤痕还算是少吗？”

　　苍老的天剑使语气中不可避免地带了些许寒意，他等这一刻真是等了太久了。

　　在那漫长的死亡和遗忘之中，渴望着再一次面对猎妖师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