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铁此前从未想过来永昼城第一天令他无比惊叹的高耸阁楼和高度的蒸汽机器化，会成为他生存的阻碍。
此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四周都是昏暗的巷道，只有粗大的钢铁管道四处延展。
抬头仰望，甚至连昏暗的天幕也无法看见。
“妖剑狩！你不是只猎杀那些有着高贵师承的剑士吗！”
年仅十七的青年朝着身后吼叫，武人那音量十足的吼声甚至短暂压过了身后的轰鸣。
危险正在向陈小铁迫近，起初那仅仅是他走在街道之上感觉到的寒气，随后那感觉越发的凶戾，已经转化为了切实的杀机，如同剑刃抵在在他的脖颈之上。
武人的敏锐感知尖叫着让他奔跑，让他躲避。
那是陈小铁修炼爷爷传授的剑术所取得的宝贵能力，曾经令他数次躲开了视线死角中流氓的投石。
此时感知尖叫着的并非只是那样而已的事，正在追逐他的是要更加恐怖的，好似梦魇一般的东西。
在听从身体的本能奔跑起来之后，陈小铁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处在了这个陌生的巷道之中。
他回身看去，拐角处的冷色调的光影闪动，其中不断传来巨物横冲直撞，沿途上的一切似乎都在被那恐怖的东西所掀翻。
那动静甚至并非来自于他的身后，而是四面八方，四面八方都在传来被巨大的恐怖所碾压，所撞飞的动静。
叮叮当当。
空气中飘起一段急促的细碎伶仃的声音，那是陈小铁拔出的佩剑中的声音，他佩剑的剑锷之中有一个小小的空腔，里面有一颗中空的银珠。
配剑行走之时，银珠会撞击空腔发出优雅清越的声音。
那是一把设计华丽的剑，尽管看得出来剑的主人十分爱惜，曾经华丽的剑装如今在岁月的冲刷下也不免显得褪色和暗淡，唯有寒刃依旧。
这可能是陈小铁身上唯二值钱的东西。
这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剑。陈小铁的祖上曾经因为武勋获得过爵位，成为了乡下的贵族，不过到陈小铁这一代的时候，家道早已中落，剑术亦开始变得不合时宜。
听同乡说龙脉九家要借名剑展览，搜罗天下的剑士，他便带上了这把剑，走了三十里山路，乘着铁蛇来到了永昼城里。
那柄剑给了土黄色皮肤的青年极大的勇气，那是他经过艰难修行才取得的技艺，那柄剑在他手中的时候已经不再响动。
这名来自乡下的青年脸上慌乱之色渐退，常年修炼所磨炼出的神采闪烁在青年坚毅的双眼之中。
“嘻嘻嘻嘻嘻嘻嘻……”
像是抑制不住的狂笑从上方传来。
叮！
陈小铁踏步后撤。
在他闪身离开原地的瞬间，水泥铺成的地面瞬间炸开，粉尘扬起，碎石飞溅。
那与其说是斩击，倒不如说蛮力的砸击。
陈小铁没有去管四散的碎石，他死死地盯着扬起的烟雾中的人影，他看得出来，那非比寻常的怪力之中透露着高明的剑理。
怪物一般的高手。
一只闪烁着不祥红光的眼眸在烟尘之中亮起。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你的传承不就相当的高贵吗？”
“装神弄鬼！”
陈小铁低声喝道，他如同激烈运转的机器排出废气一般，迅速地吐气。
他已经看清楚了，从上方的钢管上跳下来挥剑的存在是有着人形的剑士，并非是坊间传言的妖怪。
仅仅只是一个人而已！
陈小铁观想家传剑术中追求的极意，连自我的妄念都可以两断的秘剑正在他的手中展开。
事实上，陈小铁从来没有参悟过家传剑术中的心法，他想要出人头地，想要不被欺负，然而如今已经不再是剑士能够挥舞手中的剑就可以夺取天下的时代了。
小时候他可以挥舞着木剑将欺负他的孩子全部打倒，但是他的爷爷依旧要拿着酒和药上门给人赔礼道歉。
再长大一些之后，他看到了更多的东西，他不能将县官那无法无天的税吏砍翻在颗粒无收的田畔，也不能将地主老爷那大善人的脸斩裂成了两半。
妖剑狩只是一个人，一个剑士而已，并非是云之国军队的火铳，更不是钢铁的装甲。
只要是剑士，陈小铁就能预见剑路的动作，就有机会杀死他！
他所学成的古老技艺便是有着如此的凶威。
爷爷曾经对陈小铁的天赋感到过惋惜，陈小铁学会了他教授的剑术中的一切，这一切仅仅是为了传承杀人的技艺，塑造一个流传下去的活的记忆，对于这个目的而言，陈小铁的天赋太过优秀了。
爷爷在病榻之前逝去的最后一息，亦是长长地哀叹。
陈小铁挥下这极意的一剑之后，心中并没有得到追求剑术至境所达到的宁静，而更像是一乱麻。
封住了一切剑术回避路线的神速之剑斩裂了尘雾。
“虽然技艺足够的高贵，但是使用者完全是个凡俗之物啊！”
陈小铁的极意一剑没入那人形的血色斗篷之中，什么也没有斩中。
因为心境而落败，那只会是话本上出现的原因。
妖剑狩用超过陈小铁想象的步伐躲开了剑锋，挥出的那一瞬间他便永远无法击中对方了。
何等的……
叮叮当当！
在陈小铁意识到眼前的剑士的剑术是何等的超过想象之后，剑锷中的银珠因为恐惧而激烈地响了起来。
妖剑狩上前一步，踩住了陈小铁佩剑的刃锋，陈小铁手中的触感沉重，如同一开始就是钢铁浇筑出这般的结构一样。
银珠停止了响动。
啊……这是何等的……
陈小铁理解了，对方所使用的剑术和他的剑术完全不是一种东西，那是经过了循环往复跨越生死之渊才能成就的，已经陷入了疯狂的求道者才能取得的技术。
“不够赤忱！”
分不清那是嗤笑还是呵斥，剑锋随着话语刺入了陈小铁的身躯，传承技艺的活记忆正在流入锈蚀的剑锋之中。
“来吧，迷茫的末裔，回想起技术存在的理由，回想起你存在的理由！”
妖剑狩一边说着一边将古剑刺得更深，那剑仿佛正在被洗练一般，焕发出银亮的光彩。
“回想起剑存在的理由！”
“只是……”
陈小铁什么都已经不再能感受到了，他的不忿，他的妄念。
“只是为了杀生！”
他理所当然地回应着那答案也理所当然的问题。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巷道之中回荡着那疯狂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