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小楼之外的下城区街道逐渐变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吆喝叫卖，蒸汽机车响亮的喇叭声中混杂着畜力车的蹄声。
这座城市正在醒来，逐渐亮起的白色天光透着窗纱照了进来，白色天光照亮了有些熟悉的阔别许久的家具陈设，沐九歌有些惊讶地注意到，这栋房子并不像之前回来时那样布满灰尘。
沐九歌忽然注意到了，或许是整夜的连战使得沐九歌思维变得有些迟钝，现在才注意到了这件事。
他不是今天因为猎妖教团的任务第一次到了永昼城，而是在猎妖教团退出历史舞台之后，早在诸国间徘徊了长达五年，甚至一度定居在永昼城里。
今天是沐九歌把棉送回袁家的三年后了，这三年间他一直在巡回清除布设在各个国家里的醮坛，
醮坛是北极驱邪院的道观，和其他传播天师教信仰的道观不同的是，并不向一般凡人开放，是只为了处理妖魔事务而设立的机构。醮坛会有天师教本部派出的道士驻守，有一定权限可以处理祸级以及部分灾级的魔染灾害。
其他时候则是为了给身为异教火神的猎妖师提供情报，在任务中提供任何能够给予到的协助，包括并不限于清理猎妖师的战斗留下来的废墟、消灭知情活口、操纵地方官府掩盖真相等等。
而在神圣苍天教国宣布对外封锁之后，除去苍天信仰在世界范围内因为蒸汽机技术的崛起变得衰弱之外，那些原本直接由天师教控制的醮坛，也因为失去了控制，逐渐地跨过了警戒线，导致本身是为了对策魔染灾害的机构正在变成一种魔染灾害。
总之就是说，沐九歌这三年间一直没有再回到永昼城。
所以……袁锦为什么会知道他今天回来？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为什么会有这栋房子的钥匙？
沐九歌在地下道观和破灭的或然世界鏖战到了凌晨，才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而袁锦早就已经等在客厅里了。
疑惑从沐九歌的心里升起，也爬上他的眉眼。
袁锦见状，略略思考了一下言辞：“袁家，很厉害吧。”
“什么？”
“眼线，昨天在车站看见过一个符合描述的白袍剑士。”
“唉，我们之间已经有一道可悲的厚壁障了，想不到你最后也变成了滥用权力侵犯公民隐私的邪恶贵族。”沐九歌抚胸长叹。
以前被他带着东奔西走的那个乖巧到像个人偶的孩子，如今也已经变成了可悲的贵族了。
“……”袁锦张了张嘴，“其实疑似的目击情报很多，但是像是昨天，在车站和十几个铳士火并，连大理寺也惊动，还是这几年第一次看到。”
“当时就感觉像是某个人真的回来了。”袁锦偏了偏头，她尽力地扬起嘴角。
“哈哈，此事说来话长，以后再说！”
首先沐九歌觉得在邪恶这件事上讨论下去十分不利，其次是，当年他把真的开始相信她有个奇怪的表哥的小姑娘送回到袁家，也是希望那小姑娘和这些事不再扯上关系。
“但是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是我是这栋房子的房东来着。”袁锦像是想起了开心的事。
“哈？”
“这栋房子，连同这街上的大部分建筑其实在你离开的这几年已经被官府认定了违规建筑，因为是违规搭建的，所以自然契约也不能作数。”
“似乎是某个商人配合官府想要拿地，他之前给这里的居民开出的价格不怎么能让那些人满意，他也不打算那么做，于是就换了一种方法。”
“之后是我花了一些钱买到了这个地方。”
袁锦想起那个时候商人跪在家族礼车之外痛哭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龙脉的贵血，故而拼命赔罪。
如果沐九歌在的话，或许会揍到那个商人改变心意吧，比起那样不成人形的结局，现在这样或许好上很多。
沐九歌和袁锦都听见了，轮胎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那并非是下城区中常见的搭载了低功率蒸汽机的简易机车，光是其运行的声响便大有差别。
袁锦叹了口气，从沙发上起身，踩进自己脱下的白鞋里，她指了指客厅的茶几，那上棉放着两张契约文件。
“就当是欢迎你回来的礼物吧。”袁锦走向房门，背对着沐九歌说道，“这次请务必在城中多停留一些时间。”
她的手放到了房门的把手之上，往外走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微微地侧过脸颊。
“至少，走的时候和我告别，好吗？”
“……会的。”
沐九歌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知晓了。
等到了沐九歌肯定的回复，袁锦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一群衣着肃整的黑衣剑士迎了上来，撑起了黑色的雨伞，以遮蔽昏暗的天幕落下的细雨。
黑衣剑士们簇拥着白裙的少女离开，那些人黑色的衣装上简洁地绘着像是利剑一样的袁家的家徽。
人群中有一位已是满头白发，但却还十分壮硕的管家，早年沐九歌送像是乞儿一样的袁锦来到袁家的时候，二人有过一面之缘。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懒散地躺在沙发上的沐九歌，虽然是那个游侠帮助他们迎回了如今的少主，不过少主也没少沾染上那个游侠身上的破落气，故此，他从来不是很待见那个家伙。
沐九歌也冲那个老头子招了招手。
如果向自己排山倒海地袭来的仅仅是这些人情往事就好了，而不是什么从历史角落里杀出来的天剑的使者，也不是天师教恐怖的灭绝行军。
沐九歌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总之，先来做好战斗的准备。
沐九歌沉默地将自己身上的武器和装备一件件地卸下，平铺在客厅的地毯之上。
残破的猎妖师制式道袍一件，防护性能残存不多，勉强能作为【第二神变术】的强化插件。
折断锈蚀的圣枝一柄，外置灵性【落花】，不可视的灭焰补足剑身的长度。
经年使用的圣枝一柄，历经多年，已经满是微小的裂痕了。
这也是为什么沐九歌在变身之后大部分时候需要藏起圣枝，原本就是作为消耗品的圣枝被他使用了那么多年，在需要变身的作战强度之下，已经有了被折断的风险。
信钢铸就的护腕一对，信钢是专为制造圣枝的特殊金属，这对护腕也不是沐九歌的专属圣枝武装，而是他自己用断裂的圣枝熔铸的东西，类似于信钢耗材做成了方便携带的形状待在身上。
记忆强化丹剂若干，已经都空了。
道经手抄本一本，密密麻麻写着谜语一般的备注，这是【他化自在天】可以扩展使用的道术目录。
账本一本，胡乱地，错乱地记录着沐九歌这些年的开销，大多是为了购买维护封印术式和延长他自己生命的灵药上了。
衣袍内部挂着的备忘抄纸带，大多字迹已经模糊不清，还有一部分被火焰烧毁了，那倒是无所谓的事，因为沐九歌记忆中存在障害的时候，他连圣枝都拔不出来。
而且真正危险的东西，他也根本不能写在纸上，让其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侵入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