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黑旗帮众的头子名为郑毅,乃是那前朝的水师将领。”
徐老头儿坐在陈烛的船上心如死灰,他的船在燃烧的火海中也化作了灰烬。
疍家人世代耕海为生,从来不在陆地上置业。
这意味着,船就是家。
“我之所以与你卖关子,就是因为这一旗特殊,他们是唯一被官府盯上的反贼。”
“南洋海盗,大多作的是劫掠过往商船的勾当。”
徐老头儿顿了顿。
“唯独他们,只劫官船和其他海盗的船只,满脑子只想着造反光复前朝。”
徐老头儿缓缓述说着这黑旗海盗的由来,让陈烛听后点了点头。
难怪那杜三娘不追究被他杀死的黑旗海盗。
徐老头儿犹犹豫豫了半晌,还是从身后拿出了那块玉结绳。
他本想偷偷占了拿去换艘新船,可思来想去又怕被发现。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那一派犹豫样子被陈烛尽收眼底。
“这是那杜三娘与你的,估计是什么用得上的信物。”
陈烛没有理会,而是看着徐老头儿问道。
“家烧没了,徐爷往后作何打算?”
“能怎么办,上岛作乞丐,往内陆作流民,终归是要离开大海了。”
徐老头儿叹了口气。
“徐爷若不吝,可住在我和妹妹的船上,毕竟小子对诸多海上的规矩还不了解。”
陈烛拱手客气说道。
再不复刚才面对海盗和林保平的嚣张气焰。
徐老头儿一愣,那挤满褶皱的脸微微一颤。
这陈烛比他想象中的还颇懂人情事故。
大病一场后当真变了个模样?
“倾囊相授,必当倾囊相授。”
……
陈烛缓缓划船归家,不知多久终于回到了熟悉的海界。
只是远处天光已然大亮。
渐渐照得明岛露出了本来样貌,先入眼的便是一座高山横贯岛屿。
而中间却如被斧头劈开,留下了一条宽长的水道。
他轻轻放下了船橹,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汗珠。
一艘大船,几十只疍家渔船共同出的海,回来时却只剩下了陈烛这一家。
只是这在当地掀不起半点波澜,就像一滴水消失在了水中。
这样的事屡见不鲜。
反而是渔船间多了一些对陈烛的议论。
“陈家的那后生,估计当真是那妈祖福泽之人。”
“没瞧见那林保平也不见了踪迹?我看啊,这后生估计……”
“嘭!”
陈烛一把将袋子里的鱼货洒在了那小船上,发出砰然响动。
径直打断了所有的议论。
“这里的货,我若是拿去卖能得多少银子?”
众人茫然望来,看到那堆满桌上的海货时均是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神眷,当真是神眷!”
眼下已是秋末,水温已从那夏时渐渐降下,这是鱼儿活动最少的时节。
也无怪乎他们会如此羡慕。
要知道海货有休息的时候,但苛政一旦滋生,便没了尽头。
徐老头抚了抚下巴。
“这不好说,这年月的钱越发不抵钱,但应该能抵得上这一次的课税。”
倒是不出陈烛的预料。
若非那黑旗海盗落下来时抖落了一些,估计能卖上更多。
“还得买柄刀……修修船,还得置办些新的罛与罾。”
他口中的罛与罾是这片海界疍家人发明出的新奇渔具。
罛是一种大网,只是往往大的都要许多人才能用上。
而罾类渔具,形制四方,用船施放,鱼来才下罾,并用石赶鱼入罾。
若是有了新的渔具,估摸着捕鱼的熟练度也能更快增进。
“最后还得看看手臂。”
陈烛心中想着,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因钱财而叹惋。
“这用钱的地方还挺多。”
就在这时,郑十妹缓缓走了出来。
女孩应该是通过那光亮和外面的动静知道安全了。
“哥,你这手臂……”
忽略了那亮瞎众人眼的海货,女孩先看向了陈烛。
一眼便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面对着黑旗海盗都不曾慌乱的郑十妹,突然间脸上浮现了紧张的神色。
“和那黑旗海盗过了过招,不碍事。”陈烛看在眼里。
“这可不行。”
郑十妹还是倔强摇头,心疼之色愈甚。
她静静从身后掏出了一团绒线团,在陈烛与徐老头儿的注视下走到了船头。
不知何时海上起了风。
郑十妹本就生得孱弱,此刻更如一团薄纸,似是要被随时吹飞。
陈烛有些疑惑,刚想走上前将其拉回,却见徐老头儿冲他摇了摇头。
女孩轻轻将双臂摊开,那绒团登时直坠而下。
陈烛目光微缩,如此巨大的风,若非他将船系上了缆绳,估计此刻也要随风不知道吹去何处。
而那绒团却如一块巨石直直坠入了海上。
“砰!”
水花溅起,没有包裹任何重物的绒团沉入了海底。
郑十妹转过头,看向了陈烛的手臂,目光闪烁。
一条红色的丝线渐渐从船底攀出,爬上了陈烛受伤的手臂。
“这是厌胜的巫蛊之术。”
徐老头儿站在陈烛的身旁偷偷对他说道。
他轻轻抬起了那被震得脱了臼的手臂,红丝渐渐缠绕。
一股清凉的感觉从骨骼间散发,直至那手臂上的剧痛消失。
陈烛抬头看向了郑十妹,对方已经跳下了船头。
身体摇摇摆摆,刚才那副站在船头任风吹雨打都屹然不动的模样不再。
他急忙走上前,一把拖住了女孩将倒下的身体。
一缕缕细发从女孩的头巾间落下,逐渐变得卷曲干枯。
郑十妹被陈父从水上捡来时便身世成谜。
在往日从不出门,只负责家中诸多事务。
现在看来女孩不简单啊!
躺在陈烛怀中的郑十妹终于瞧见了那堆在船头的海货。
“烛哥,这些海货是你打来的?”
郑十妹虚弱问道。
“日后还会更多。”
陈烛点头回应,两人目光相视。
“我这一身厌胜之术,烛哥可否不问?”
郑十妹知晓避不开话题。
“你这头发和虚弱模样,厌胜术法怕是有诸多弊端吧?”
陈烛径直问,浑然没有半点要问及来源的意思。
郑十妹犹豫了半晌才吐出一个字。
“是……”
“那日后就不要用了。”
陈烛坚定说道。
“烛哥不好奇我为何今天在你面前显露这手厌胜术吗?”
“为什么?”
陈烛完全顺承着郑十妹的意思向下问。
“就是突然感觉烛哥你变了一个人,剑出鞘、刀舔血,莫不如是。”
“有人曾与我说这厌胜术在无自保能力前莫要展露。”
郑十妹定定地看向了陈烛。
“现在我感觉有了。”
陈烛一笑,转头扫了那堆积在船头的海货一眼。
“日子会慢慢变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