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过，朱允熥心里很难过。

　　下午韩信看上去很无厘头的提到类似玄武门的情形，紧接着朱允炆也说出类似的话，足见风雨欲来已经是既成的事实，可以想见此刻有关各方正在进行周密计划，积极动员，做最后准备，而自己在做什么？

　　在自己砍自己一刀。

　　虽说没有真的砍一刀，只是软禁起来，把危害控制到一定程度，但刚刚那场面朱允熥还是第一回经历，实在没法收放自如。

　　这种程度的处理以后很大程度会反目相向，就算以后王匡被证明被冤枉，洗清冤情后要再像从前那样融洽也很难。

　　说来这是为了排除接下来可能的风险，实际上，风险并没有被真正排除，唯一排除的只有秦忠尸体藏身所在可能带来的风险，代价和收益成比例吗？

　　凡事总有第一次，发现自己被渗透，自己砍自己一刀，第一次发生的事总会让自己感到格外感伤，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坏得不得了的事，让朱允熥感到万分难过的是这个。

　　如果错怪了王匡，那真正的内鬼仍然在自己身边。

　　头开始疼起来，像是要炸开来似的，朱允熥按着太阳穴，轻轻揉捏，感觉自己又做了件蠢事。

　　过了好一会儿，谢天鸿匆匆走进来，在朱允熥耳边轻声禀报。

　　“三哥，老王都安置好了，我着了两个四个人日夜盯着，他一定逃不掉的。”

　　朱允熥轻轻嗯了一声。

　　“老谢，还要麻烦你跑一趟，你这就和四虎一起去朝天宫老王开的那家客栈，四虎是去查看一样东西，你告诉他他自然就明白的，有结果立即回来给我禀报，你留下查看点儿别的，看周围有什么不寻常的人或事，有的话你临机处置就是了，不必给我回报。”

　　谢天鸿有点儿吃惊，还是抱拳说是。

　　朱允熥接着说。

　　“今天我带回来那位锦衣卫百户，你也带着他一起晚上路上好行走。”

　　谢天鸿有点儿疑虑。

　　“老王是那客栈店主，按说那客栈是殿下咱们自家产业，但又不公开，我们是以他名义去查还是……”

　　朱允熥也想过这个。

　　“以客人的名义去看看就好了。”

　　谢天鸿琢磨了下，想来没问题。

　　“好。”

　　正此时门外走进来两个侍女，带来香风一片，到朱允熥面前行礼。

　　“殿下，主母今日生日在春和殿设宴，请殿下过去。”

　　朱允熥差不多一直在等这个，当即说好，这就去。

　　谢天鸿还没出去，在旁边看得眼睛瞪大，万分不自在，回过头提醒道。

　　“殿下，你……不是……还要去……那儿吗？”

　　这是说殿下你不能去啊，春和殿不啻于虎穴龙潭，这么晚了过去不是找死么？

　　朱允熥明白谢天鸿的意思，挥挥手。

　　“你赶紧忙你的去，这边的事你别管。”

　　说着他起身到屏风后更衣，换件干净外套，出来跟那两名侍女出兰苑，本来以为走着去，不料那两名侍女之外还有一副软轿，请朱允熥登轿，朱允熥不好推辞便上去，轿帘放下，抬起来晃晃悠悠一会儿，轿帘拉起来，已经到了春和殿前。

　　春和殿门口也有两名侍女迎接，两名看上去都眼熟，软侬细语的说殿下你来了，跟我们来。

　　朱允熥才在自家葫芦僧乱判葫芦案软禁起来一个内鬼，心里知道根本未必对，只怕内鬼还有别人，到了春和殿，反而觉得这边才是自家，人人都待自己很好，毕竟这里的主人对自己绝对忠诚。

　　他便跟着那两名侍女上殿，进了殿，已经看见殿中摆着的好几席食案，侍女们正忙着布置，客人都还没到，自己反倒是最早到的了，正觉得有点儿不妥，一名侍女对他低声的说。

　　“开宴还有一会儿，主母想请殿下进去说会儿话。”

　　朱允熥也正有此意，当即说好，跟着那侍女顺着走廊去西暖阁，见贾南风坐在阁中，面前一张小桌，小桌上摆着个什么东西，刚被贾南风用一块红布给盖起来，见朱允熥来了，贾南风微笑招手，让他过来就坐在她面前。

　　两个侍女小心翼翼的将被红布盖着的那东西抬起来，由朱允熥身边经过往外走去。

　　朱允熥喂到一股说不出的气味，像是才从土里刨出来，带着难以言喻的腥臭味道，又似乎发出嘶嘶蠕动的声音，幸好霎时就过去了，鼻子里闻到的又是女子房间里的幽香，两样衔接得实在有些古古怪怪的。

　　他在贾南风面前坐下，低头为礼。

　　“母亲，你找我？”

　　贾南风回头看了看床头还在屋内听唤的一个侍女。

　　“你出去吧，我和殿下说会儿话。”

　　那侍女说声是，走了出去。

　　暖阁里只剩下贾南风和朱允熥两个。

　　朱允熥心想，贾南风这是要给自己说不可为外人道的事，在这个时间点上，似乎是很自然的事。

　　“母亲近来可好？”

　　贾南风微笑，手在小桌边上拭了一下，似乎是刚刚端走东西留的一点痕迹。

　　“我挺好，吃得下睡得香。”

　　朱允熥看得出贾南风是有话要讲的，也许还很关键。

　　“母亲的生日儿子平时便没记住，快黄昏时二哥来才告诉我，仓促间来不及备礼，两手空空的来，实在失礼还请母亲大人宽宥。”

　　贾南风还是微笑，轻轻叹了口气。

　　“你二哥也不记得，也没送什么，你们都有自己的事了，忙得记不住我生日有什么宽宥不宽宥的。你们兄弟俩要是能同心协力，友爱相亲，就是对我最大的馈赠。”

　　朱允熥心想贾南风的心肠似乎比原来的吕氏要正经多了啊。

　　“不知母亲要对儿子说什么事？”

　　贾南风微笑收起。

　　“我听说秦王和晋王都回了应天府，以及燕王也在，他们三个啊，就连你父亲在的时候说是长兄，其实也忌惮得很，我就怕——接下来情势恐怕会起什么变化。你二哥身处在他那个位置上，也是进退两难。我知道他一些打算，并不是他要那么做，而是迫于情势不得不做的应对，我不大赞同但也没法反对，因为他是我儿子，我是他娘亲，亲亲相隐，我甚至不合跟殿下细说，但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什么都完全不做，似乎也很悖情理。”

　　朱允熥听完这番话，心里情不自禁要给贾南风竖个大拇指，这话讲得有水平。

　　她想要说的什么都顾到了，同时又什么实在的信息都没给自己漏出来。

　　高，实在是高！

　　“母亲，儿子都理解的。实际上二哥跟我说了些事，提到他一些打算，儿子也没有理由反对，当然是和他站在一起同进退的。”

　　这话说得有点儿满，一定要共进退么，如果朱允炆是跟二三四叔相斗，自己自然是站在他这边无疑的，但若朱允炆做的是别的，那可就不好说。

　　按说这话一出贾南风应该展颜而笑的，孰知也没有，而是深深的叹息。

　　“如果你二哥做出什么有悖天理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