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灯火通明，为生计所困的另一个城区不同，到了深夜，这条历史悠久的街道仅仅只会点着路灯，蜿蜒的灯光宛如珍珠项链，轻柔的夜色宛如轻纱，装饰在出身名贵的大小姐的脖颈之上。

　　装修典雅的建筑在夜幕下浅眠，优美华丽的轮廓在黑暗中渐渐模糊。

　　急促沉重的铁蹄声打破了这份高贵的宁静，一队黑色的骑兵从街道整齐的石板上疾驰而过。骑手们全副武装，腰间插着火铳和长剑，手提骑枪锋利而凶恶。

　　与其说是接到了治安警报，倒不如说更像是去镇压暴乱。

　　因为这些骑手比起寻常的治安部队，要更像是军队。

　　待到那些沉重迅猛的铁蹄声从巷子口消失，沐九歌才取下盖在他和蒙眼少女身上的破布，他们藏身在狭小巷子的垃圾桶旁边，盖上破布，摒弃呼吸，就会显出像是堆积的垃圾一样的轮廓。

　　呼吸着夜间寒意深重的空气，混杂着垃圾的酸臭味道，沐九歌不免感到惆怅。

　　他对这种感觉很是熟悉，甚至可以说是习以为常，天剑使在讨伐魔染事件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野外露宿的，和豪华酒店舒适温暖的天字一号房相比，不用说也知道哪边更能缓解身躯上的疲惫。

　　此时在维持城区封锁的乃是这群看起来像是隶属军方的势力，和沐九歌判断的相同，仅是酒楼爆发斗殴这种事，他们就飞快赶到了。

　　沐九歌把破布往身上抬了抬，以抵挡寒气的侵入，尽管他不认为朝廷的势力是奔着他来的，但遭遇的话，大概还是会起冲突。

　　实在是麻烦。

　　沐九歌瞟了一眼破布里另一边的人偶少女，她呼吸平缓而微弱，几乎像是不存在，夜色掩盖之下，更无任何存在感。

　　救出这位少女的短期记忆也没有存在于沐九歌残存的部分记忆里。

　　但他应该在那之前就已经因为深重的魔染而无法使用天剑的神通了，也就是他只用了武者的常态去和剿灭了武神祠分部的势力交手，甚至可能都没有发生交手的情况。

　　沐九歌不确定到底发生过怎么样的事，这部分是赤告诉他的，而对于这种凡人间的微小争斗，那位天剑剑灵只会说：“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倒也不会把想看血流成河成天挂在嘴边。

　　不过她应该是那么想的。

　　尽管龙女性格的恶劣，导致她说的话没有那么可信，但是自己的确是应该没有动用天剑的神通和朝廷的势力交手。

　　因为自己此时不得不连续进行记忆封禁仪式的现状，除去持有天剑这种危险程度的记忆导致的周期性魔染超限之外，仅剩的可能性就只有自己超越限制地使用了天剑的神通。

　　如果是后者的情况，那城区之中应该留下一个巨大的几乎涵盖所有建筑的大坑才对。

　　所以这么想的话，沐九歌大概是没有和朝廷的势力交手的。

　　尽管那些骑兵全副武装，装备精良，若说是作为天剑使的对手，还是差得太远。故此城区的封锁也不是针对沐九歌而存在的。

　　沐九歌的视线落到身旁一动不动的人偶少女身上，那么是因为她吗？

　　天剑使关于这位人偶少女最早的记忆里，是她浑身赤裸，仅仅裹着他的道袍的模样，在那时沐九歌就注意到少女的右手有折断过，有之后已经使用过治疗的术式的痕迹。

　　愈合的手法相当粗暴。

　　当时右手上的伤势可能就是少女和敌人交战时留下的。

　　不过也很让人疑心，沐九歌突然照着少女脸上打出一拳，停在近在咫尺之处，拳风吹起了少女染黑的秀发。

　　她在整个过程之中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沐九歌方才确实地表现出了杀意，但少女依旧未对攻击进行对策。

　　这种状态很难和敌人作战，也有可能身为天剑使的沐九歌被识别成了等级相当高的友方单位，故此不需要反应。

　　他收回拳头，并不意外这个反应，少女所植入的强大灵性将可以思考的魂魄挤压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况且意识写入的工作还只进行到了一半。

　　此时的人偶少女的意识就像白纸那么薄，其中一面还写满了武术策略。

　　那人偶少女一开始的眼睛还在流血，那是过于强大的灵性对身体造成的诸多负担之一。

　　沐九歌看向被黑色锦带蒙住的少女的双眼，锦缎上用金线绘着花朵和藤蔓，其中有着抑制灵性排异反应的咒文，这是沐九歌的手笔，他还挺擅长一些不算上位的治疗术式的，大概也是因为久病成医。

　　意识写入是被称之为天之启示的无上秘仪，就算沐九歌知道步骤，以他的施术水平恐怕也很难复现，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

　　天之启示会将他们这些天剑使的意志塑造得如同钢铁，如同火焰，会将他们体内的才能彻底唤醒，那些美妙的能力都是伴随着激烈到残酷的情绪而生的。

　　具备着相近的感性和记忆的天剑使，会像是心灵上的血亲一般。

　　看样子，人偶少女只是进行到了精神调制的步骤，还没来得及进行天之启示，故此意识一直被灵性所压过，几乎不存在什么自主意识，如果没有沐九歌的指令，甚至没有办法正确地调用对策。

　　不过即使是现在还没有进行天之启示，人偶少女便已经给他了一种熟悉和亲近的感觉。

　　他们是一样的，为了清除天剑的影响，也就是魔染而生的战斗兵器。

　　精炼杀生技艺，骨骼尽数替换，完成最后的改造之后，成为非人的存在，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类在恐怖的魔染和跨越历史的战争中存活。

　　沐九歌为此奋战了很多年，经历了诸多的残酷战斗吗，以至他的心灵都像是磨损到出现了衰老的模样。

　　他记忆中，他的兄弟姊妹也越来越少，因为那漫长的战争而折损。

　　也许战争已经来到了尾声，沐九歌有些乐观地想到，尽管他的记忆中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可以表明这一点，不过这几年大部分的时间，他实际上是在诸国之间进行妖魔的巡狩，像是几年前那样语焉不详的残酷大战并没有继续爆发。

　　他也很久没有对付像是当时那么可怕的敌人。

　　也许一切都在好转吗，也许甚至都用不着她也成为天剑使，这场战争就会结束。

　　沐九歌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人偶少女，他久违地回想起了还在武神祠中接受训练的日子，记忆已经开始斑驳泛黄，记忆中那时的光影都像是过曝，又像是被火焰烧灼一般。

　　武神祠那样传承悠久的道派，是作为天师教的支流存在于神圣苍天教国之中，供奉的乃是苍天的侧面，被称之为【兵仙】的存在，乃是万军之主，诸武之王的神圣。

　　沐九歌这些被收养的作为天剑使预备役的孩子，还有道藏和信义讲解的课程，不过道观之中，信仰的气氛并不算特别浓烈，因为信仰对于那些人来说只是个人选择，他们更多时候是选择相信技术和意志。

　　他依靠在冰冷的墙上，闭上了双眼，发自内心地觉得战争应该结束在他这一代，以信仰和正义诱骗孩子的生产线，惨无人道的改造，这用鲜血浇灌的一切都应该终止。

　　沐九歌将破布往人偶少女身上扯了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