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完全将妖魔的血肉藏身于纯白的神圣装甲之下，那仿佛时刻都在侵蚀世界的魔染也无法掩盖。

　　方才的那一击已经将墨轻尘肺部的空气连同残破的肺叶一同挤出。

　　“天外邪魔！”

　　血肉碎块和怒吼一齐从墨轻尘口中喷出。

　　鲜血转瞬为劲风所吹散，化作了黑羽术士面容上的一抹殷红的疯狂色彩，几乎已经完全看不出身为天师教圣洁神职的模样。

　　“宗教孽物！”

　　此世唯一的天剑使，沐九歌同样是回以震怒的咆吼。

　　遵守着不知来源的所谓苍天谕示，连天师……连战友都可以加以戮杀，盲从的苦行怪物，比拦路的邪魔更加可憎！

　　沐九歌此时展现的姿态是【天剑封印】的威能进一步外显的作战姿态，等同于一般天剑使所使用的【龙装显化】。

　　在持有【他化自在天】的无数作战经验的沐九歌的施展之下，根本无需模仿幻龙之形，他有的是更加疯狂的学习对象。

　　例如……终末行军中的天骸装甲。

　　在依靠神通规模的纯粹暴力攻破【墟藏】的自律守护之后，沐九歌便遭遇了反击。

　　护身咒法。

　　沐九歌能够感受到踢击的末端，正有飞速扩张的爆炸要将他弹开。

　　那是能够轻松将超过音速的半吨重炮弹烧作飞灰的强大火力。

　　无有面容的面具之下，沐九歌狞笑着碾了过去，就像是狂风吹灭弱小的火星一般。

　　比起从秘火中炼出的神雷，仅是由道法直接创造出的炎火纯度实在是太低了！

　　自虚空所飞出的沛莫能御的踢击，压住黑羽术士的身体在夜空之中划出了一道由气浪组成的白色通道。

　　道士和猎妖师是有所不同的。

　　猎妖师是在总摄六方的外道邪法下创造的异教火神，以神通的规模驾驭妖魔的力量。

　　即使不是【玛亥希】支系的猎妖师也有着接近甚至超过妖魔的再生力，那恐怖的生命力使得猎妖师可以肆无忌惮地承受任何正面的攻击。

　　而未能登临仙位的道士的肉体则要脆弱得多。

　　墨轻尘感觉自己背后似乎撞碎了一道又一道的墙壁，骨头都要从背后的血肉中破出了一般。

　　在劲风形成的风障里，墨轻尘艰难地抬起头，满是鲜血的脸上露出了狂热的大笑。

　　而比起只能使用单一神通来模拟下级道术的猎妖师，修习征得显神成就的道士所能够使用的道术种类则要多得多。

　　其间差距，不亚于一本典籍之比渊海道藏。

　　在天剑使的武力压制之下无法进行冥想，也没有办法进行唱咒的情况下，道术再次发动了。

　　沐九歌分布到了天骸装甲各处的十四枚凶眼，都能捕捉到这一刹那中聚集的恐怖灵能。

　　骇人的热量聚集到了墨轻尘手中，橙黄的火光显现，转瞬就度过白炽化作了完全漆黑的色泽，唯有那骇人的热度还在提升。

　　还能咏唱道术？

　　沐九歌背后的凶眼扫过空中翻飞的三只怪鸟和漫天的漆黑咒文，马上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协同咏唱是吧，

　　那就在你用出下一个道术之前宰了你！

　　沐九歌猛然旋身！

　　雄浑的劲力螺旋着通过钢铁涌入黑羽术士的身体中，那具较之苍白剑士本就显得渺小的残破身躯在如同水墨般泼洒而出的劲力前，就像是下一息就会被彻底撕碎一般。

　　墨轻尘同样擅长剑术和近身作战，只是面对前任猎妖教团的剑术大师的偷袭，一时间落入了被压制的不利境地。

　　那苍天之敌的确算得上是武艺高强，不过这样的压制也不可能一直维持，那家伙必须继续发动攻击。

　　在水墨般的浓厚劲力喷薄而出的时候，墨轻尘就意识到机会来了。

　　想杀了我可没那么容易！

　　墨轻尘手中的黑色炎弹陡然射出！

　　漆黑的炎弹射入水墨般的雄浑劲力之中没有受到丝毫的阻隔，不管是劲力还是别的什么，都在靠近那黑色火焰的瞬间被烧却成虚无。

　　好快！

　　沐九歌心下惊叹。

　　道术发动的时机是他转身踢击的关键节点，继续做下去能不能碾碎那个黑羽术士的残躯还不一定，但是一定会被那发炎弹命中。

　　沐九歌停止了继续碾压的动作，转而在闪避急速袭来的漆黑炎弹的瞬间，旋身扫出另一条腿。

　　墨轻尘瞪大了已经再生完全的双眼。

　　所需要的机会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苍白剑士旋身的踢击有如天上的弦月，而在那月轮旋动落下的冷锋边缘还残存着一线空隙。

　　再生完毕的淡苍色眼眸紧紧注视着那个空隙。

　　尽管墨轻尘携带着圣痕出生，又有着高贵的苍之眼伴生，不过他的那双眼眸并没有任何神异，就仅仅只是颜色高贵而已。

　　而家族的长辈们却很欣喜，这样就好，这样只是神圣的色泽就好。

　　不是因为天赋的奇异而强大，只是因为信仰虔诚而坚韧顽强。

　　此时墨轻尘所依仗的是眼中所寄宿的，分别在护教剑士团和道剑混编旅磨炼的绝艺，在东征无数残酷战场上所积累的经验。

　　墨轻尘心念转动，半身的爆发火甲被一同引爆。

　　额外提供的动能使得那具残破的身躯陡然加速，差之毫厘地避开了剑术大师的横踢。

　　沐九歌同样也是险之又险地躲开了高速射出的漆黑炎弹，那骇人的热量擦着面甲飞速地远离了。

　　爆炸的火焰被天骸装甲的踢击所熄灭，沐九歌没有感觉到任何踢中的实感。

　　果然，在爆炸的火焰散去之后，墨轻尘那只剩下半个的身子还在向后倒飞。

　　“别想逃走！”沐九歌怒喝。

　　过量的灵能被吸入和压缩，在天剑强大的威能之下瞬间离子化，自天骸装甲各处的矢量喷口作为白炽烈焰喷射而出。

　　“卫圣集团军第十六道剑混编旅的领军！黑羽强袭部队的铠翼！我的名字是墨轻尘！”

　　面对喷吐着白色火焰迫近的苍白怪物，墨轻尘大声地说着自己的名字和部队番号。

　　“我不会逃走！会杀了你的人是我！”

　　“是我们！”

　　他的脸上毫无惧意，唯有狂热和兴奋，以及……些许嘲弄。

　　在空中高速奔行的沐九歌背后的凶眼也来得及捕捉到一刹那的热意。

　　沐九歌紧急做了攀升动作，才堪堪躲过穿过白色尾焰袭来的漆黑波动。

　　在夜色的掩护下，那漆黑的炎弹甚至是来时速度的两倍。

　　也只是堪堪躲过而已，沐九歌归复身位，左臂上的装甲在被漆黑炎弹擦中的瞬间，整块装甲板都被烧作了虚无，露出了其下红黑色的血肉。

　　原本就是黑色的血肉上添上了被高温碳化的别样黑色。

　　【天剑封印】再次亮起，经由咒文引导的天剑威能再次延展出来化作装甲。

　　【天剑封印】是和秘火相近的神通力量，但是二者总归不是一种东西。

　　天剑使装甲带来的防护远胜猎妖师所拥有的防护，因而天剑使的再生能力远不如猎妖师那般夸张。

　　即使威能显现出的天骸装甲已经重新构造完成了，装甲之下，沐九歌的血肉身体却还没有修复完成。

　　这一点倒是也稍有些不如幻龙之血了。

　　沐九歌一边想着，一边重新看向自己的对手。

　　被沐九歌躲开的那一枚漆黑炎弹已经重新飞回了墨轻尘的身边。

　　漆黑的火焰柔和地解开，那并不像是一次爆炸，而更像是一个花苞正在盛开，逐步变得浅淡，明亮的火光散发开来。

　　墨轻尘残破的身躯在那火光的照耀下迅速地重组，连那件被炸碎了大半的道衣也在光华之中纤毫重现。

　　那个黑羽术士，或者说，墨轻尘的再生速度要远在沐九歌之上。

　　刚刚说的名字，沐九歌听得很清楚。

　　对方之前遭受的攻击所造成的损害看起来都已经修复完成了，甚至是要比【天剑威装】的修复还要快上几分。

　　看起来是那样。

　　墨轻尘重新生成的半身上笼罩着些许莹莹的火光，那微小的光亮正在覆盖全身，在灵视之中，那是如同火炬般耀眼的光华。

　　半灵能化。

　　借由物质和灵能之间的相互转化，来修复损伤，即使外观看上去已经复原了，实际上的物质数目也未必凑齐了。

　　“你们？”沐九歌高声讥笑道。

　　“我只看见了一个摆弄尸骸的愚人，你的部队成员在哪？所谓的你们又在哪？”

　　天骸各处共十四枚的凶眼齐齐闪烁着赤光，分别锁定在前方空中的黑羽术士和身后无数漆黑咒文中翻飞的黑羽怪鸟上。

　　那是由护教剑士和秘箓道士们的尸骸组成的道术兵器，与黑羽术士一心同体，可以代为咏唱施放道术。

　　方才就是那些怪物的咒文回弹了那一枚漆黑的炎弹，更准确来说，那个道术的施放和控制都是由那些怪物完成的。

　　“邪魔，如何能知晓为神圣的事业奉身的大义？”墨轻尘反唇相讥。

　　“你神圣的事业就是听信不知从何而来的妖魔带来的谕示？”沐九歌举起手中的银白色大剑指向黑羽术士。

　　“苍天的谕示准确无误，无论它以何种形态显现，我只知道，那上面记载的一切都必须得到执行。”墨轻尘漠然答道。

　　那平静的语气中透露着令人战栗的疯狂。

　　沐九歌并不意外墨轻尘的态度，天师教的狂信徒是什么样的，他再清楚不过了，有些时候出于工作原因，他也要扮演这幅狂热的姿态。

　　只是比起沐九歌扮演出来的模样，眼前这个叫墨轻尘的黑羽术士真是这么想的而已。

　　还有最关键的一件事得到了确认，所谓的消灭苍天之敌的谕示的确是那只赤红色的妖魔带给墨轻尘的。

　　天师是能够直接领会苍天旨意的神圣之人，大部分时候地位都会和苍天谕示相当，除非是经由验证的苍天谕示指明将要诛除某一位天师。

　　作为道剑混编旅的精英，那种等级的道士，那个黑羽绝不会错认苍天的谕示。

　　那道苍天谕示来自其他天师？也就是那只赤红色妖魔也来自其他天师？

　　或许应该和段重云调换一下任务，由沐九歌去追击那似乎是更为关键的赤红妖魔。

　　“就因为那道谕示，你杀害了天师和你的战友？”沐九歌克制着心底流出的怒火，只是抓紧了【云之示现】的剑柄。

　　或许只是因为近在咫尺的情报源就这么无意义地被愚蠢的狂信给摧毁了。沐九歌这么想到。

　　墨轻尘不明白眼前的天敌为什么发怒，不过他也并不在乎。

　　“你很在意那个天师？”他笑了起来，笑容和煦得就像是在和友人攀谈。

　　如果不在意那张脸上的血肉碎块以及那占据了半张脸之多的灼烧伤痕的话。

　　“船上那个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假身，不过他远渡重洋而来就是为了和你接触的话，在杀了你之后，我会去找到他，会让他为背叛和欺骗付出代价的。”

　　“至于我的战友，他们正和我并肩作战呢，用不着你这邪魔操心。”

　　墨轻尘脸上和煦的笑容没有变化，之前涂抹在那张，或者说半张脸上的血肉碎块早已经固化，在火光和逐渐再次开始活化的圣痕之下破碎掉落。

　　沐九歌的确是不甚关心黑羽的战友怎么样，在黑羽身边的武职早该预料到那么一天。

　　也许同为狂信者，面对以死争胜的局面还会甘之若饴呢。

　　沐九歌更在乎墨轻尘话语里透露出来的另一外部分信息，也就是说，的确存在那么一位想要得到云之国庇护的天师。

　　而船上的那个死者只是他的替身吗？

　　“聊聊你的事怎么样？”

　　沐九歌听见那个黑羽的道士提高了声音问道，周遭的空气似乎在那问话之下变得灼热了起来。

　　那并不是错觉。

　　天骸的凶眼能够看到四周的夜空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布满了漆黑的炎弹，骇人的热量如同实质的浪涛般拍打过来。

　　看来是攻击准备已经做完了。

　　“你可以说说你的名字，这可以写进秘典，延长我部功绩的字数。”

　　在漆黑炎弹的环绕下，墨轻尘脸上的和煦笑容此时看上去有些有些阴森。

　　“七剑，你可以叫我七剑。”

　　沐九歌单手转动手里的【云之示现】挽了几个剑花，为自己吹起了些许凉风。

　　老段也算是实在兄弟了，用用代号想必也是不会反对的，沐九歌甚至都没有去用他那个人尽皆知的本名。

　　“你完全不用担心功绩记述的事，因为你的生平就会在今天结束。”

　　沐九歌也爽朗地笑了起来。

　　他所需要确认的信息也已经确认完毕了，虽然很想和段重云换个位置去追杀明显更为关键的赤红妖魔，但这里还是先把这天师教的疯狗先收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