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话连篇！

　　暗渊龙王只想要一剑将猎妖师连同登天之阶一齐斩断，猎妖师不断说出的那些蠢话暗渊龙王早已经受够了。

　　思绪像是岩浆一般在暗渊龙王思绪中翻涌，焚烧着躁动的不安，以及种种的困惑。

　　它双目赤红，六眼皆欲裂开一般看向昔日的仇敌。

　　虽然不知道猎妖师为什么故作听不懂它的言语，但是那故作轻慢的姿态它当年便已经见过，那是猎妖师故意表现出来的激怒对手的手段。

　　无非是要讽刺暗渊龙王此时的姿态。

　　然而经过当年一役，暗渊龙王最是清楚，人身最是无用，生而为人最是鄙贱，此时它所显现的姿态虽然未竟全功，但也是朝着伟大存在所转变的中间过程。

　　轮得到你这个执着于凡人躯壳的蠢物嘲笑我?

　　暗渊龙王往前挥斩，那仿佛将天幕斩裂的漆黑炽焰便如同肆意泼洒下来的墨迹一般，凶戾地落下。

　　那浓墨重彩书写的乃是污秽至极的魔染。

　　万般的道术都会在如此浓重的魔染下被扭曲效力。

　　猎妖师意图夺取登天之阶的话，那接下来绝对无法避开这一剑，而硬接的话，暗渊龙王便能如愿以偿地将这个往日的仇敌一剑两断。

　　携带天剑作战的天剑使能够行使在魔染之世依旧能够生效的道术，这不可避免地同样会积累魔染，在漫长的战斗和牺牲之中，天剑使同样是摸索出了以受侵蚀的妖魔之身作战的技艺，也就是龙装显化。

　　而在最终的侵蚀已然不可避免的时候，天剑使便会放手一搏，连魔染的力量都纳入道术的操纵之中进行作战。

　　这即是【天剑·暗转】。

　　那等若是天剑使临终一击，统合了天剑所传剑术和苍天系道术，和魔染之世中巨大阴影的力量，以天剑中的仙灵短暂护住最后的神智才能使用的禁手。

　　寻常天剑使需要付出一切才能发动的超越极限的攻击，而对于本就是为了统御深渊而生的暗渊龙王而言，那不过只是需要稍稍准备就能使用的正常攻击手段。

　　被古老传统所束缚的武者，被狭窄的见识所限制的机械师，被武神祠的传说所控制的天剑使，被苍天的传说所操纵的猎妖师，不过都是些蠢物。

　　从来不曾思考世界和自己如何存在的蠢物，如何能与能够看见世界真正前进方向的它相提比论！

　　只有它，只有它，暗渊的龙王才能引导这个世界向着正确的方向前进，只有它的梦想才能重新塑造这个世界！

　　暗渊龙王仿佛已经看见了厉飞雨在这轻易超越了显神极限的一击下，凄惨地断作两半，而后被那无数的魔染侵蚀身体，告别让那猎妖师莫名其妙引以为豪的人类化形，露出真实丑陋的原形。

　　猎妖师想要通过登天之阶，暗渊的黑炎斩击落下，若是避开，那扭曲的登天之阶一定会被此剑之下折断。

　　然而暗渊龙王此时都没有想过，为什么它能够轻易地舍弃本来想要通过的登天之阶，就为了让猎妖师无法如愿。

　　一种刻骨的仇恨正在那漆黑的岩浆之中翻滚涌现。

　　那是幼时被摧毁了师门失去了亦师亦亲的同道的仇恨、那是经商的货物被醮坛裁定为非法的邪祟失去了财富的仇恨、那是被蛮不讲理地斩断了右手失去了剑士人生的仇恨、那是妻子被视为魔道术士施加了火刑失去了挚爱的仇恨、那是只因为被囚禁的疯子多说了几句话便被剜除了耳目喉舌的仇恨……

　　那是毫无道理便被尘世中名为宗教的巨大之物所碾过的仇恨。

　　都怪猎妖师！

　　它们就是灾祸的本身！是不幸的源泉！

　　仿佛无数人异口同声地说道，简直就像是深渊底下无数亡者愤怒地吼叫。

　　仿佛无数人在不甘地吼叫，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沐九歌收回了落在从废墟之中长身而起的暗渊龙王的视线。

　　至于天上正在落下的黑炎斩击，沐九歌一点担心的意思都没有，尽管那威势看上去已经远远超过了神通的极限。

　　言语的刺激已经足够了。

　　或许曾经真的存在一个把厉飞雨当做仇人的人，可如今早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肉体、灵魂甚至于存在都已经被妖魔吞噬殆尽。

　　如今不过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异形在机械性地复读着那些存在。

　　沐九歌并不反感有人向他寻仇，倒不如说他有些期望有人会向他寻仇，猎妖教团所行之事也不全都是全都是毫无污点，值得称颂的。

　　不过前提是人才行。

　　妖魔只配得到挫骨扬灰的下场。

　　暗渊挥剑的动作忽然停住了，原本掌控之下的庞大灵能陡然发生了暴动，龙身之下潜藏的无数灵力机关几乎是同一时间进入了超限运转的状态。

　　运转的回路转瞬焚毁，原本温顺而调和的魔染和灵能开始了史无前例的巨大暴动。

　　什……

　　就连运行在表面上的人皮都不再能维持，以为自己还在思考的那个东西为黑暗所淹没，一切自深渊坠落所见的恐怖纷纷显现和定格。

　　死的律令正在暗渊龙王的身上奔行。

　　暗渊龙王庞大的身躯刹那间停住了行动，霎那间身上就鼓起了无数肿包。

　　遍布身体的诸多护身咒法原本早已经在之前的修复进程中得到了修复和强化，但在此时则是再一次爆裂开来。

　　非是外力所致，此时正在攻击灵力机关和护身咒法的正是暗渊龙王自己。

　　自沐九歌之前终焉踢击命中的地方开始，无数的血肉像是发了疯一般地再生，不断挤占灵能运转的回路，破坏灵力机关的构成。

　　妖魔血肉的再生力原本就足够恐怖，此时暴动的妖魔血肉超再生力又何止之前的百倍。

　　原本置于暗渊整个庞大机体的灵力机关控制下，那个巨大而狂暴的灵能才显得驯服，如今那个精致的牢笼已然被人砸了一个稀烂。

　　失控的灵能无序地转化为火焰、闪电以及动能，疯长的妖魔血肉瞬间烧却，又瞬间再生出两倍的质量。

　　妖魔的血肉之间白炽的烈焰闪动，此乃是死生浮沉大海的诅咒，以超再生为名的破败因子。

　　疯长的血肉宛若一场爆炸摧毁了妖魔的龙形，诸多仪式和禁制的规格同样在爆发的血肉中失去了效力，原本劈天斩下的黑炎的大剑也失去了准头，落到了扭曲巨塔旁边的地面上。

　　只知生长的愚蠢肉块正在摧毁一切。

　　正如之前所说，胜负完全是定数。

　　妖魔的攻击如料想一般被化解了，而且这一招也足以将那个孽物无力化了，但是沐九歌奔驰的脚步却是稍稍放缓了。

　　他抬眼观察起了此时城区之中的情况。

　　之前那一击之中沐九歌打入了足够的用幻火转化而来的命之炎，足以从内部将妖魔的战斗形态解除。

　　然而若是要将妖魔彻底杀死，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

　　而沐九歌此时最缺的就是时间。

　　倒塌的巨物此时已经不复龙形，闪烁的灵力机关和肃冷的黑鳞都被恶心的粉色肉块代替，尽管被超再生解除了一切攻击手段，但此时光是这个正在疯长的肉块就对城区有着足够的威胁。

　　而且如果任由其继续增长下去的话，那巨大的质量可能会砸穿梦境落向真正的城区。

　　在退休的几年里，沐九歌早已经习惯了独自作战，实际上在东征的时候，很多时候都是独自作战，不过这种需要动用神通，赢了之后还需要自己收尾的情况实在是少见。

　　通常都是由南斗佑圣观的护教军团清扫猎妖师的火焰焚烧过的战场的。

　　全力动用神通的情况多半是发生在东征的战场上，在魔染之土上，猎妖师们可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损害管理。

　　沐九歌不是不能料理了眼前的正在不断挤压着周遭民房的粉红色肉块，只是不能现在料理，现在他每耽误一息，那个明月之境中的仙人复苏进度就会多上一分。

　　正在复苏的仙人绝不是天剑使那样的还能让沐九歌分身两处对付的对手。

　　而且从这一路上遇到的种种情况看出，那个仙人绝不是像赤那样醉心于道术，会追求一些奇怪的东西的家伙。

　　若是复活涌现，便会用上一切手段去排除阻碍，绝不会因为美感、喜好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放着好用的手段不去使用。

　　只是稍作停顿，沐九歌便以更快的速度在血肉巨塔的表面上开始飞奔。

　　刚刚在停顿的时候，沐九歌已经完成了测算，打入的命之炎倒也不足以生出能够穿过梦境现世壁垒的巨大质量来。

　　哪怕此地的梦境现世壁垒已经足够薄弱，也无法做到。

　　只是对于现在处于梦境卷入的众人而言，一个近乎不断增殖的巨大肉块的确是非常危险。

　　来点作用，静默机关！

　　即使是撑到沐九歌从明月之境里回返的程度也行。

　　至于沐九歌若是不能从明月之境里回返的情况，到时候就是要对付一位全盛状态的仙人，就没有必要去担心沐九歌手段的副作用的余地了。

　　扭曲巨塔上的漆黑龙蛇出现，再到被击落，不过兔起鹘落之间，当青奚朝着能够观察到前线战事的窗口看去的时候。

　　那巨大的漆黑之蛇不知为何从扭曲的巨塔上掉落下来，疯狂地翻滚摧毁了大半个城区之后，长身爬起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爆成了一大坨疯长的血肉。

　　一坨，是的，一坨。

　　那到底是什么？

　　青奚反复确认那妖魔的新展现出来的形态，但从中看不出任何设计的痕迹，也看不出有任何的目的。

　　简直就像是血肉在无意义地增殖，器官组织在愚蠢地复制粘贴一样。

　　难道那个东西是想要靠质量穿过梦境，落向现世？

　　那，的确似乎是可行？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杀伤力巨大，视穿过梦境后出现的位置而定，可能是半个亦或是大半个永昼城在砸下的肉块变成齑粉。

　　但是如果有能生长到撑破梦境承载的力量，直接用来战斗不就好了吗？

　　青奚之前在指挥中心塔的防御作战，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妖魔的进攻是有智能指挥的，知晓趋吉避害，而非是有着妖魔渴求杀戮生者的本性在行动。

　　但是青奚从那之中感觉不到那个智能的任何策略偏好和人格特点，就像是和只知晓计算的差分机对弈一般。

　　尽管没有什么人样，但是此时妖魔的行动还是太超过理解了。

　　这样的生长既无效率，也没有优势，如果有足够的火力的话，静默机关轻易就能将之钉死。

　　当然了，是如果有的话。

　　“现在准备撤离中心塔！”青奚挥手喝道，“所有人都有，放弃中心塔防御阵地移动！”

　　“电台！电台带上！”

　　青奚叫上了数个军官给电报员抱着便携的电箱和电报机，一群人迅速而有序地抱着各种文件及武器穿过房间外的走廊。

　　考虑到接下来可能和妖魔的军势进入近身的白刃战，所以携带了武器。

　　不过就青奚观察，之前那些亡骸的妖魔在那漆黑的龙蛇坠落和再起里已经损失殆尽了，他们此时撤退最多面对一些失散了控制的残兵。

　　最主要的对手应该还是那疯狂生长的巨大肉块。

　　而以那种东西为对手……青奚看了看自己腰间的法剑和军官手中的铳械摇了摇头。

　　他看向另一边的抱着电报机的电报员们。

　　“还没联系上山神号和【七剑】吗？”

　　“好，好像……”

　　在炮击之后，雾障会崩溃，唯易绝对不会算错【破天巨爱】的破坏力，之后可能会被妖魔追击，这也是可以预见的。

　　趁着雾障还没消失，唯易会驾驶着号为山神的铁蛇，进行最后一次雾门的跃迁移动，去往推测的【七剑】所在的地块。

　　摆脱追击的同时，寻回最重要的护卫铁蛇的随车蒸汽装甲，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算错了吗？

　　铁蛇逐渐耗尽了最后的动力，在布满了冰晶长剑的废墟之土上缓缓停止。

　　唯易反复检查频道，却依旧没有搜索到【七剑】的通讯信号。

　　三流武者，该不会是死了吧？

　　驾驶室外传来更加激烈的交火之声，有相当一部分数量的妖魔追着铁蛇穿过残存的雾障来到了这边。

　　此时失去了最后动力而停止的铁蛇已经不足以摆脱妖魔的追击了。

　　接下来就是惨烈的阵地战了？

　　“天机院的小姐，你好像很是苦恼啊。”

　　一个温和而彬彬有礼的声音从频道中传出，有另一个信号源接入了通讯频道之中。

　　“是因为这些恼人的追求者吗？”

　　那是宽厚温仁的男声，是会让人想起和煦阳光的声音。

　　伴随那阳光的声音降落在妖魔头顶的乃是炽烈的火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