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

　　暗渊龙王瞪大了赤红的双眼，看向那个空中拖拽出白气急速迫近的身影。

　　它半身下硕大头颅上的六眼同样也死死地盯着空中快速接近的白色身影，原本就是为了应对与云之国的暴力机关的战争所准备的躯体，就连眼睛也是非凡的法眼。

　　暗渊龙王清晰地看见了那个猎妖师的面容以及他身上的灵能反应。

　　绝对不会有错的！

　　此时脚踩着大气在空中奔行，身上缠着气障和烈焰的身影，和那日王船之上天空飞驰的炽焰流星逐渐重合在一起。

　　暗渊龙王绝不会看错的。

　　那就是一切不幸的起始！

　　肆虐在大地之上的传说的灾害——猎妖师！

　　而且就是当年将它的平凡的人生践踏和破坏的那个怪物！

　　为传说所支配的愚蠢之物，巡回在大地之上，只是为了摧毁梦想，散播不幸。

　　暗渊龙王心中大震，连它自己都没有想到过自己居然会动摇到这种地步。

　　伴随着如同山崩的情绪，浓重的魔染从巨大的黑龙身上逸散出来，就连长长的龙身遍布的灵力机关的辉光都为之一暗。

　　暗渊龙王曾经设想过如果再一次对上那个猎妖师作为对手的时候的种种境况，到底会是释然地将之轻易碾死，还是轻蔑地将它曾经遭受的屈辱一一奉还？

　　不过后来转战于无数或然世界的伟业令暗渊龙王早就将那个偶然出现在梦境之中的猎妖师抛之脑后了。

　　苍之国闭关锁国，天师教静默不语。

　　猎妖教团早已经消失在了历史之中。

　　后来暗渊龙王想起那时候王船上的事，感觉也不过是被【梦想境界】中残留的幻影碰上了而已。

　　那不过是转瞬即逝的自然现象。

　　和终将登临仙位，成为不朽不灭之真实所在的暗渊龙王已然有了本质上的差别了。

　　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上！

　　难以言明的欣喜充斥在暗渊龙王心间，原本未能全功得到完全形态的苦涩像是被一阵强风所吹散了一般。

　　久远的愤怒清晰地显现出来，如同炽烈的火焰，也如同燥乱的狂风，此时暗渊龙王周身无数杂乱的黑线所构成的风暴便是那滔天怒火的具现。

　　那个猎妖师的头颅将会是暗渊龙王吞噬仙人成为传说中的存在前能够享用到的最美妙的奖赏。

　　暗渊龙王都已经不禁在想自己是否在不远的未来就已经登临了仙人大位，故此将那猎妖师写进了属于它的传说开幕。

　　将那宿命的敌人斩杀，将不幸的源头灭却，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好的开篇呢？

　　厉飞雨。

　　还在靠近血肉高塔的沐九歌听清了迎面而来的风中的咆哮。

　　如果不考虑有一个猎妖师和沐九歌长得很像，并且在某处当着这个妖魔使用了这个沐九歌很喜欢用的化名的情况的话，那应该就是在叫沐九歌本人。

　　但是沐九歌毫无印象啊。

　　他看向那个缠绕着扭曲的血肉巨塔上的怪物，巨大的绵长的黑色蛇身上闪烁着无数灵力机关的辉光，鳞片之下灵脉闪烁，已然出现了龙化的特征。

　　他又往声音来源的地方看去，那是镶嵌在漆黑龙蛇头顶的另一个孽物，苍白而强健的身体上披覆着狰狞的黑色装甲，锋利而扭曲。

　　装甲上原本作为修饰勾勒的金线完全失控了一般，化作了无数不规则的凸起，有如外翻的众多獠牙。

　　漆黑而勾金线的面甲此时和怪物的血肉仿佛融合在了一起，如同血水一般的赤色红光从眼眶中流出，与面甲结合的血肉之下，骨骼也已经改变了，那比起人类剑士的面部，更像是龙兽长长的吻部。

　　面甲边缘的金色结晶变得锋利且细长，极大地向后延伸，那既像是龙兽的云鬃，也像是龙兽的长角。

　　天剑使的龙装显化形态，更接近完全魔染的那一边的时候的模样……

　　但是还是不认识。

　　就算是仔细打量了对方，沐九歌此时心中也是毫无印象。

　　沐九歌调整了身形，不再蹬踩大气来进行了减速，以双腿在前的姿势消耗着之前获得的动能。

　　也并没有降低多少速度，沐九歌便在前方的虚空再一次制造了可供落脚的平台。

　　由诸多新衍法的简易术式的咒文的灵光构成了平台，说是诸多，实际上也就是两种术式的不断重复而已。

　　沐九歌像是砸落到了地面一样，在垂直于大地的平台上站定，脚下平台上的咒文一圈圈地亮起。

　　巨大的动能将猎妖师的身体像是钉子一样钉在了空中的墙壁上。

　　连白袍都被这像是能够违背重力的巨力驯服了一般，没有向下方的大地垂去，而是被压在了沐九歌的脚边。

　　其中一种是吸收动能的防御性质的术式，尽管吸收效力相当低下，但在沐九歌用神通规模大量复制之后，防御的效果便变得相当的可观了。

　　故此此时虚造的这个平台才没有被猎妖师踩得马上破碎。

　　沐九歌还在思考，因为他真的对这个人毫无印象。

　　虽然在显现中是兄弟道袍的武神祠，但是沐九歌和任何天剑使都不熟，就算是赝造的过往记忆里，沐九歌和天剑使也不熟。

　　况且就算真的有相熟的天剑使被虚构出来，在武神祠显现的此时，沐九歌也会得到那个记忆。

　　不对，稍微考虑得太远了。

　　沐九歌还在猎妖教团的时候，一直以猎妖师的序列号相称，他那时还没有得到名字，更别说是用化名来掩盖真名了。

　　也就是说，是在自己离开教团的这段时间里碰到的吗？

　　但是按理说，已经达到这样魔染程度的妖魔在看见沐九歌的时候，只会有一个下场。

　　沐九歌觉得还是没什么头绪。

　　他问询地看向在自己法阵上落定的白发少女。

　　不同于猎妖师那用狂暴的动能将自己固定在空中的粗暴方式，龙女动作轻缓地在法阵之上站定，就好像是在真正的地面上站定了一样。

　　那长至脚踝的白发、红色的长衣和白裙都只是微微地向下方偏斜，仿佛来自下方大地的重力只是一阵轻风。

　　龙女闭上双眼，稍稍思索了一下后摇了摇头。

　　她的确也没有见过这个东西的印象。

　　沐九歌张开了【久远之眼】看向那血肉高塔上的龙兽，眼中灿金色的光芒一闪，无数咒文流入他的眼中。

　　【姓名；暗渊】

　　【性别：-】

　　【种族：■■■·幻龙】

　　【境界；灾极】

　　【武术；天剑之术4.50、剑究2.50】

　　【道术；龙装显化·暗渊1.00、剑现1.00、暗转3.56、疑云胎宫1.00】

　　【刻印：活牲之印】

　　好弱。

　　弱到了沐九歌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在反复确认数据。

　　要么是【久远之眼】错乱了，要么就是眼前的这位明明是开战以来，聚集了最多灵能，显化最为接近全盛期的天剑使，就连资历浅薄的新人都远远不如。

　　甚至连抵达至高的技艺都未曾持有。

　　正是因为没有标记上至高天的玫瑰这一仪式印记，故此，沐九歌在施展了【素天伪诈曲巧鬼官】的威能后没有检索到这个妖魔。

　　而且那个规整的数据……

　　暗渊龙王看见猎妖师在空中悬停了，像是站在空中的地面一样，怪异横着站在天地之间，脚下是咒文勾连的法阵。

　　仅是一些重复的简单咒文，只是用来构筑空中站定的平台吧。

　　暗渊龙王瞥了一眼便不再注意，使用那样的道术意味着厉飞雨甚至没有抵达空居的境界。

　　漆黑的龙身松开了已经被扶起的血肉巨塔，那如同山峦一般的怪物奇异地飘荡在空中。

　　暗渊龙王金色的面甲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狰狞的巨口不屑地咧开。

　　“失望，失望！”

　　“在大地之上猎杀妖魔的专家竟然不能空居?”

　　龙形的妖魔放声嘲笑着猎妖师的道术修为。

　　怪异地横立在空中的猎妖师歪着头，看向眼前的妖魔，一言不发。

　　残存的雾障席卷上来，像是如云的军队一般侍立在君主的左右，那之中黑线的风暴不停地翻滚，仿佛是古时的神明于空中显现。

　　猎妖师依旧沉默。

　　暗渊龙王也发现了沐九歌脸上困惑的神情，那并非是在困惑它为什么如此强大，困惑此时无解的战局，更像是在困惑它到底是谁一样。

　　是了！

　　沐浴在神圣的苍光之下的御前的剑士，怎么会记得一个被他斩断剑士人生的凡人！

　　一个被苍天的传说所操弄的人偶，又能有什么智识？

　　暗渊龙王感觉到了一阵恼怒，旋即，他又感觉到了释然。

　　在跌落深渊的生死瞬间，辗转数十个或然世界所历经的苦战，它早就不是那个被苍天的传说轻易摧毁了人生的凡俗之物。

　　它如今是注定君临深渊的伟大龙王，是控制了传说的存在。

　　没必要去和苍天的棋子计较那微小的恩怨，这笔账就算到苍天头上好了，迟早要让那愚昧的御天之神偿还。

　　感觉到有些意兴阑珊的暗渊龙王摆了摆手，“也罢，不能空居者亦不足以做我的对手。”

　　“还是让和你位格相当的蠢物来对付你吧。”

　　棋子就应该有棋子的对手，而棋手也该去对付其他的棋手。

　　身居雾障和黑风之中的龙王向前点指，残余的梦境壁障便开始形成通路，将梦境别处的天剑使挪移过来。

　　“生气了。”龙女的语气有些讶异。

　　“是看起来生气了。”沐九歌纠正道。

　　在仪式显现的幻境中没有一位天剑使相应了召唤，从雾障中走出。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除了自戕补强队友的那一位，剩下二者皆为沐九歌所杀了。

　　暗渊龙王同样也意识到了那些天剑使的下场。

　　废物就是废物，也难怪天剑的传说会被苍天的传说所打倒。暗渊龙王心中怒骂着那些天剑使的不顶用，虽然有些有失身份，但是它此时也不得不亲自出手料理了眼前的猎妖师，以免他继续妨碍后续的仪式。

　　“我说啊，你到底是？”那个猎妖师忽然开口问道。

　　暗渊龙王心中冷笑，冰冷的愤怒在它心智之中化为利剑，并显现在手爪之中。漆黑的烈焰之剑，其间翻滚着骇人的魔染。

　　雾障和黑风之中的可怖存在，声若雷震。

　　“你已经不配知晓我尊贵的名讳，待到你临终……”

　　“不不不，我不是问你的名字。”猎妖师打断那云中隐现的龙王的宣告，他毫不客气地继续说道，“我是在问你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伪装成人类，让你觉得很有趣吗？”

　　“妖魔。”

　　“还有就是，下次逃命的时候，可以抓紧时间。”

　　沐九歌猛地一脚踩在悬空的咒文连接的法阵之上，无数的咒文再度亮起，开始了耀眼的闪烁，巨大的灵能正在填充进术式。

　　沐九歌只会使用天师教从新创造的道术体系——新衍法中很基础的几种术式，他所组成的用来落脚的法阵便是其中的两种，一种是防御性质的吸收动能的术式，另一种则是炮击术式。

　　简化了黄昏时代的道术中仪式的部分，尽可能地剔除了涉及文化和传说的仪轨，只留下了让术者们为之狂热的于物质界起效的部分。

　　以海量的动能吸收术式收集沐九歌长途奔袭而来所携带的动能，再将之填入炮击术式之中。

　　术式兵装……装填完毕。

　　全弹发射！

　　暗渊龙王惊愕于眼前灵光爆发的耀闪，原本用来斩下猎妖师的头颅的咒杀之剑此时护在了自己的身前，仿佛是一开始就准备好了使用那个架势一样。

　　暗渊龙王此时脑海中有太多的疑问了，他甚至顾不上自己的身体为什么在自己防御和逃向雾障招来的空间通道。

　　那个猎妖师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伪装成人类？

　　它，伟大的暗渊龙王当然不是人类啊？

　　暗渊龙王思维像是卡住了一般，但是它的庞大的身躯却没有停止行动，它仓皇不及地逃向近在咫尺的雾障。

　　那原本是用来召唤其他天剑使入场的道术，但打从被构筑的一开始似乎就做成了十分巨大的模样。

　　在太宇道术和在或然世界中移动的道术里，移动一个灵能越是强大，质量越是高的单位则要消耗更多的资源。

　　那些天剑使尚且没有达到暗渊龙王此时的量级，雾障里的传送门一开始就是为了传送它自己？

　　近在咫尺的传送门，差之毫厘就能触及。

　　无数的光弹如同洪流，将暗渊龙王的轮廓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