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魔外道。
沐九歌有时候或者说大部分时候也会这么称呼敌人。
绝大多数时候，沐九歌都知晓什么是令人作呕的恶行。
已经知晓的邪道、魔道、外道的概念，与之相对的是不是有正道、仙道、大道之类的概念？
然而在这个被魔染之影笼罩的世界上真的存在什么上善之道吗？
真的存在一个善行能让世界变得更好的方法吗？那个方法又在这个世界的物质基础上真的具备可实施性吗？
沐九歌不知道。
不过也不用知晓得那么清楚。
因为所谓的猎妖师，本就是集结了所有外道邪法才得以创造的异教的火神！
操纵邪法秘火的猎妖师是邪魔外道，控制魔染力量的天师教是邪魔外道，与天剑媾和的武神祠也是邪魔外道。
知晓何为恶行便已足够。
尽管不能将世界变得更好，但是这诸多的恶行沐九歌能够一一诛灭。
不管是天师教、猎妖教团，还是武神祠，他都一视同仁地杀！
炫白的剑光在沐九歌身边飞掠，他返身向前方跳去。
那是兼顾了表演和防御性质的舞剑，之前莫邪飞剑的速度已经知晓，但并不能确定那便是莫邪的全速。
越过感知，甚至是超越了光影的飞剑也早已见识过了。
不过假定对手每一击都有可能超过光的倒也没有防御的必要了，沐九歌只是假定莫邪的极限剑速有可能会超过他的眼力。
莫邪剑指前挥，血色的长剑首尾相接，鱼贯而出。
在沐九歌旋身的一瞥之中，一点血芒锋利地闪烁，宛若剑斗中神速迫近的直刺剑锋。
血芒的锋锐之感仿佛剑锋已然抵眉心，就连颅骨也被那锋锐所透过，轻易便让人恍惚目睹自己脑浆被绞成一堆残渣的死。
沐九歌的嘴角咧起危险的弧度。
很快，不过这种程度也还在预见之中。
沐九歌的脚掌触及地面的瞬间，插满了霓石之剑的残破地面在猎妖师的脚下宛若水面一般起伏晃动。
在沐九歌的身子整个落在地上，他的姿势变作了起跳前的蹲姿，如同水面一般起伏的地面此时也来到了表面张力的尽头。
被猎妖师施力的地面虽如水面起伏，但也只是在一瞬之中发生的事，却无法真正地掀起波浪，在来到张力的尽头，便开始崩裂。
沐九歌从那无数的破碎的土块上陡然跳起，跃向空中。
霎那间，浮起的地面便彻底地开裂。
波动直径达百米的地浪开裂塌下，仿佛是裂解一切的风正在地上吹拂。
无可比拟的暴力加持落到人体之上，行此暴烈之事，在动作到一半的时候，肉块可能就会从骸骨中被吹落，就连骸骨也会瞬间折断吧。
不过此时处于【拟似神变术·素天伪诈曲巧鬼官】状态下的沐九歌看似和常态似乎没有区别，甚至身上都看不见秘火刚刚解放时声势煊赫的透明火焰，实际上却早已经是极为异质的存在了。
没有像是沐九歌常用的【第二神变术·御天之骑】那样构筑出古老道经上的种种灵性，但是这个形态下仅凭加持的出力也相差无几，甚至能够做到更加离谱的事情。
【他化自在天】在知晓灵性的构成的情况下，可以通过化形去重现几乎一切的道术效果，【恶焚卿】在梦境之中却是只需要知道道术造成的那个现象，就可以用神通规模的灵能将那个现象复现出来。
梦幻泡影在梦境之中的行动不能以常理揣度，梦想颠倒，因果倒错。
此之可谓，梦想成真，空想具现。
追逐着一飞冲天的猎妖师的乃是血色的长龙。
由十六柄霓石之剑组成的飞剑编队沿着沐九歌跳起的气浪追了上来，死死咬在了以恐怖大力进行粗暴移动的猎妖师身后。
莫邪结剑指于身前，维持着对霓石飞剑的控制，祖母绿的双眸紧盯着沐九歌跃入天穹的身姿。
那如同碧绿凝结的深潭下乃是翻滚炽热的杀意。
在那激增的杀意操持下，如龙腾空的必杀之剑阵在空中奔行速度再次快上了几分，附着的【冰水咒缚】的咒文上翻滚的暗红色杀意越发浓重。
莫邪能够看出沐九歌此时并没有持咒，也没有在咏唱道术。
他想要干什么？
沐九歌跃起的方向并非是跳过剑阵直接攻击莫邪，而是笔直地朝着空中进发，然而，有一个很简单的事实。
人是不会飞的。
人并非天生有羽之辈，也不是体态轻盈的风之民或是火之民，在怀着对天空的恐惧和向往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后，原本居住在地上的这一支土之民才创造出了能令自己腾空而起的道术。
在武术的理论之中，若无腾飞之技，双脚离地也是极为危险的行为，因为那会将自己置身于无处借力，无处闪避的绝境之中。
那个猎妖师借着起跳时的初速此时出现在领先地位，但莫邪的霓石之剑还在不断地加速之中，留给他使用飞行的道术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血色长龙摇晃着追上夜空，身形显出露骨的择人而噬的凶煞气势。
沐九歌此时还在不断地攀升之中，不过很快初速就要迎来明显的减弱了，他能够感受到身上重力拉扯的力道变得更重。
人是不会飞的。
因为人类可悲地被重力束缚了灵魂！
而他，沐九歌，【洛基】支系的猎妖师，乃是梦想一般的存在！
不管是凭空做出矢量喷口或者羽翼，还是用命之炎推进都可以做到！
不过考虑到转换的性价比，还是……
沐九歌猛然一脚踏在空处，那是他刚刚飞过的身后，原本稀薄的空气就被他冲开还未回流的空无一物之地。
而沐九歌却像是踩到了落脚点一般，无可比拟的暴力加持倾泻在虚空中的落脚点上，沐九歌再次加速，向上腾飞。
虚无的梦幻转瞬破碎，化作了对下方大气传递暴力的媒介。
宛若风暴，宛若炮击，白色的气浪像是到转过来的莲花盛开，其间的花瓣皆是能将凡物摧破的恐怖爆炸。
来这套？
莫邪手指掐出的法诀变幻，飞剑阵型开始了变化，不再排成一列，排头的飞剑减速稍稍落下，与阵型中稍微落后的飞剑重新排列。
道术的加持会在接触到【冰水咒缚】的咒文时被直接无效，若是道术加持二次造成的扰动却能依旧能够对【冰水咒缚】咒文保护的目标生效。
【冰水咒缚】直接无效接触的道术，就像是动量守恒摆球中间的摆球在被砸中之后不受影响，而道术效果造成的扰动依旧能够影响【冰水咒缚】，则像是隔着中间的摆球而被砸飞的另一个末端的摆球一样。
排头的飞剑数量变作了四柄，剑尖相抵，螺旋着绞杀突进，挡路的无论是爆散的大气亦或是坚不可摧的金石都无法阻挡那血色的气劲分毫。
盛开的白莲和血红的螺旋相撞。
白色的爆风无论如何膨胀扩散，似乎都改变不了螺旋的血色气劲分毫，说到底，不过是一些虚无的气体，如何抵得过天剑之利！
但巨大的动能的确是造成了损耗。
在穿过爆发开来的白色气浪之后，排头的四柄霓石之剑从像是失去了动力一般掉落下去。
此后的飞剑却因为保有了加持的灵能，故此再次加速，掉落的四柄霓石之剑也在之后重新飞入了血色长龙的龙尾之中。
在高空中突进的风障吹开了沐九歌的额发。
凭借着【恶焚卿】对梦境的感知力，在梦境中涌现的存在都已经被沐九歌找到了。
将之一一杀死，就不用担心沐九歌在接下来行动的时候，仪式还在增长进度了。
沐九歌返身看向此时追至云海之上的血色长龙，那十六柄附着了必杀的咒法的霓石之剑已然展开，不复龙形。
散开的血色长剑形成了更为酷烈玄奥的杀阵。
莫邪的剑术很好，她的计算也分毫不差，此时展开剑阵的全速，纵使是顶尖的术者也无法咏唱加持飞行的道术了。
沐九歌的道术造诣并不能使他站立虚空，更遑论是驰骋四极八荒。
若再是殴打空气那样粗暴的移动方式，也无法从此时收紧的杀戮和毁灭中脱身了。
就连涉及时空间操纵的太宇道术和宙光道术也在剑阵连接的凶煞之气中遭到禁绝。
霓石所铸之剑，非是此世所有的坚固和锋利，还有着能够杀伤不死的绝对属性。
若是霓石作为剑阵的基石，绝对无法轻易摧破，无法打断剑阵形成的情况下，则无法使用能够脱身的道术。
此时似乎已经是必杀的绝阵了。
不过沐九歌却是老神在在，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绝对无法轻易摧破，不代表无法摧破。
沐九歌低头看向手中的圣枝，那柄藤蔓缠绕着圣言的银白剑刃上此时布满了裂痕，从中甚至漏出些许燃烧一般的辉光。
在拔出这一柄圣枝的时候，沐九歌就已经不断地对这柄剑施加一个【洛基】支系的猎妖师和一个【玛亥希】支系的猎妖师的全部腕力。
圣枝同样是由霓石所制成的兵器。
多年前，沐九歌在北境诸国的梦境里，就可以通过常规状态下的不断地挥舞将之彻底破坏。
更遑论此时能够动用全力的情况下。
必杀的绝阵已经做成了。
沐九歌笑了起来。
他看向远处的大地，在大地之上莫邪化作的巨大剑装空艇也不比石块或者蝼蚁大上多少。
与剑合二为一？
奉身于剑？
别说笑了！
圣枝不过只是消耗品而已！猎妖师也不过是这场漫长战争中的消耗品而已！
尚且年幼的沐九歌便是知晓了那样的事，也还是拿起了剑。
血色的长剑齐射，凶煞之气在其中连接，翻滚着涌出，仿佛无数恶兽的獠牙和利爪。
此时，便令刀剑显赫！
沐九歌挥下了手中的圣枝，白炽的光芒扩散而出，那起初只是单薄的一线，而后迅速地扩大，猛烈地燃烧。
非是剑光，而是燃烧的云气。
白色的云气迎面撞上血色的洪流，摧枯拉朽地爆燃净除着一切敢于阻路的孽物。
圣枝的碎片在恐怖的意志所控制的力量下，轻易打穿了霓石之剑的血色和咒文。
几乎只在一瞬间，如浪潮般的炎火就血气尽数焚烧，空气中飘洒下黑雪，那是燃烧的余烬，还未及落地便彻底地消散在世间。
唯有一枚碎片在穿过同源相杀中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那是被沐九歌特别关照的一枚，也是圣枝之中最为锋利的一刃。
那微小的剑刃在空中疾驰，宛若雷光。
在一切都似乎静止的瞬间，切入了玉石造就的少女雕像的眉宇。
不过杀死莫邪只是附带。
沐九歌升入空中的主要目的还是破除那烦人的雾障，那随机传送未免太过烦人，或许存在某种规律，但是沐九歌懒得破解了。
“真的是懒得破解，而不是做不到吗？”
穿着红色长衣的白发少女在空中飘飞，身姿曼妙，宛若梦幻。
她微阖着双眼，仿佛熟睡，脸上的表情又是如此灵动。
“你什么时候变成那么擅长道术战的类型了？”
云海之上，巨大的月轮盘桓，龙女的笑靥有如静夜之中的繁花盛放。
这幅光景之下，少女口中所说的像是温软的暧昧话语，而并非是对沐九歌道术水平的嘲讽。
“又不是解决不了那个雾障。”沐九歌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
“无非又是一拳夯下去，把别人精心设计的道术砸个粉碎吧。”赤长长叹气。
“行之有效不就行了？”
就像赤看不惯沐九歌的粗暴做法，沐九歌同样不理解赤的做法，在沐九歌看来，赤恐怕也是某种学院派的术士，只是她拥有的仙人位让她可以那么从容地进行道术的互相破解。
“这里的布阵实在太过浅显，我可以告诉你最速的通过路线。”龙女继续说道，“这至少能够帮你节省秘火的损耗。”
“你会这么好心？”沐九歌有些诧异。
有【洛基】这样强大的秘火限时使用，有什么损耗可考虑的呢？
“你不觉得你的精神有些过于亢奋了吗？”
龙女绕着沐九歌飞了一圈，白色的长发如同海中的水草摇晃，沐九歌忽然意识到萦绕在他周遭的梦幻之感更加浓重了。
沐九歌这才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诛灭邪魔，一视同仁地杀，这些的确是来自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不要看沐九歌行事好像非常的嚣张，那也只是因为他的确做得到而已，那些话语都是综合考虑了剑术和神通以及相关情报得出来的结论。
沐九歌也会对他可能做不到的事说出非常狂妄的话，而那种狂妄则是更为接近一种有目的的扮演了，比如交涉需要、震慑敌人、恶心龙女等等。
而当沐九歌心中想到诛灭天师教和新猎妖教团的时候，则是因为他真的这么想。
想要战胜拥有天师的天师教和拥有持名火神的新猎妖教团。
就像是心绪已经失去了束缚一般。
沐九歌意识到了，这就是那种像是无所不能的秘火所造成的精神侵蚀，实质性的魔染正在积累，但此时身处梦想具现状态下的沐九歌却是难以觉察。
闭上双眼，沐九歌开始检索起了记忆之中形成自我的要素，这是在同袍本能之中镌刻着在梦境之中寻回自己定位的技法。
猎妖师会有某种固定的意象用来区分真实和幻梦、锚定自我的，这是在梦境作战所必须的，那也是被称作道标的东西。
我的锚……我的道标是……
沐九歌的手伸向身后，却摸了个空，方才那柄圣枝已经被他消耗掉了。
我的……名字是……沐九歌……
“你使用幻火的样子比用命之炎的时候还要丑陋，实在是丢人至极。”
龙女张开双眼，沐九歌看见那近在咫尺的灿金色的眸子再度倒映出了自己的身形。
在【久远之眼】里，那个身形的名字浮现出来，那个穿着破旧白袍的身影再度变得清晰。
沐九歌感觉到了自己的身形稍稍固定下来，那浓重的梦幻之感竟然有所减弱。
虽然知道龙女只是担心他无法成功阻止武神祠显现的仪式，但是……
“……”沐九歌含糊地轻哼了两声。
白发的少女再度笑了起来，她故意做出了侧耳倾听的样子，“什么？”
“……谢啦！”
“要加敬语。”
“别太过分了！”
“那下次。”龙女笑容很是灿烂。
二人在漫天的月光之中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