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武神祠的显现是否是以一个梦境作为起始的？

　　即使是沐九歌当时参加了对武神祠的讨伐，也并不清楚此事，因为当时的武神祠已经是接近完全姿态的显现，就连天师教的绝大部分人都没有觉察到异状。

　　承担不同作战任务的猎妖师获得不同程度的情报，这是猎妖教团惯用的作战方式。

　　这不全是为了隐秘行动而作的考虑，更多就只是为了作战都能顺利进行，面对有着认知侵蚀的危险的敌人，蒙上眼睛，遮住耳朵，也是不得已的举动。

　　但是如果有【乾坤树】的话……

　　沐九歌不断下落时，不时抛出手中的剑刃，周遭将周遭的玉盘切断或是直接击打至破碎，身形在空中短暂迟滞片刻，而后改变方向。

　　玉石破碎之声所奏响的乃是破灭和狂气的乐曲，而沐九歌挥出铁链上的圣枝的动作正像是应和乐声的剑舞。

　　又是一次孤军作战，沐九歌不得避免地感到了孤独，他怀念起了能够连接【乾坤树】的曾经，那是巨大的作战指挥中枢，能够将战场上的所有猎妖师的心灵联系在一起。

　　不只是身体处同一阵线，就连心灵也在一同奋战。

　　那联系是那么的炽热，那么的真实不虚，纵然不知道作战的全貌，但是猎妖师会理所当然地相信其他猎妖师一定能做好自己的工作。

　　相信同袍，相信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姊妹、相信自己所属的巨大自我……

　　每个猎妖师都不再是世上的孤独一人，而是浑然一体，皆是一柄锐不可当、坚不可摧的圣剑的剑锋。

　　沐九歌的身形虽然不时跃起，终是向着黑暗的深渊不断坠落，此时此刻，他仅能感觉迎面而来的风压带走的温暖，而无法感受到任何紧挨着他心灵存在的另一颗心。

　　另一颗心……？

　　沐九歌忽然若有所感地看向身侧，和他一同坠下天穹的生物，尽管有着少女的身姿，光是看一眼就能明白，毫无疑问是龙。

　　幻想和传说凝结的美丽的龙。

　　深渊的长风吹起了她白雪般的长发，红白二色的长衣飘起，宛若花火，在少女的身侧时间仿佛也愿意为她停驻，无尽地下落也变得轻缓，姿势曼妙得像是舞蹈。

　　龙女的眉眼间满是柔和的稚嫩，好像只是因为下落的好玩而感到欣喜，旋即，她便注意到了沐九歌的注视。

　　那种像是小女孩的稚气消失了，金色的竖瞳抬起，显出得体仪表之下的冷淡。

　　“是准备好祈祷了吗？”她笑着说道。

　　沐九歌看了看赤，眼睛从少女的脸，移到衣裙之中的赤尾和白袜红鞋之上。

　　“唉，我敬爱的剑主大人。”沐九歌摇头晃脑，“您要是喜欢这样的玩法，大可以直接说出来，我什么条件都不需要，就可以亲吻您的鞋子呢。”

　　“呵，嘴硬。”

　　龙女冷笑一声，她能够分辨沐九歌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

　　“就是不知道你能在冰水面前撑到几时了。”

　　“冰水是那个仙人的名字？”沐九歌好奇地问道

　　“想知道吗？”龙女促狭地笑道。

　　“倒也没有那么想。”

　　漫长的下坠亦有尽头，沐九歌朝着身下的地面扔出链剑，两道巨大的沟壑宛若丑恶的伤痕一般出现在大地上。

　　沐九歌则是借助此力旋身落地。

　　之前沐九歌击碎那些玉盘，是阻断这个巨大的空洞摇篮汇聚灵性力量，同时这个举动毫无疑问会通知到摇篮的主人不速之客的到来。

　　最下方的大地能见度极低，沐九歌仅能依靠正在从天穹坠下的玉盘碎片上的微光观察四周的景象。

　　很快他的脸上就浮现出了十分困惑的表情。

　　龙女轻缓地在地上落下，白发尚未落定，待她看清四周的景象的时候，也不免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小口，闪烁着微光的金色瞳孔微微缩小。

　　“这还真是……”

　　全身都由透明的玉石构成的少女跪坐在雪地之上，她那祖母绿的眼眸早已被怒火所染成血红，宛若流水的透明玉质长发缠绕着巨大的双角。

　　头顶仙道的冠冕已经跌落在地也恍然不觉，美玉织就的华服此时残破不堪，而让尊贵的她落到这幅凄惨田地的竟然只是一介凡人。

　　“这怎么可能？”她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真让人觉得可惜，我已经开始觉得自己上了年纪了。”苍老的声音从身后的巨大坑洞中响起。

　　苍老但是又如雄狮一般浑厚，仿佛暮年的太阳，已经不足以维系剧烈的燃烧，漆黑的冰冷的杀意却在那红色的扩张之中化为实质。

　　一道苍老的身影从那骇人的巨大坑洞中走出，他的手中分持着两柄圣枝，大火在他的身后燎燃，仿佛是苍天派出的宣告此世终末的使者，一如启示中所提及的。

　　那火海之中，仙人的御座已经在暴戾的斩击之下分崩离析。

　　老人赤裸着上身，因为苍老而干瘪的肌肉，在秘火的加持下短暂地鼓起。

　　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就了来自《伏魔杀鬼神咒宝箓》的邪异咒文，随着身体活动，仿佛是有生命一般地蠕动着。

　　老人的一只眼睛受了伤，一道细小的伤口竖着切过了他的左眼，连同眼睑和眼球，此时却已经再生得差不多了。

　　他张开左眼，其中白炽的火焰炽烈地爆燃。

　　“这怎么可能……”玉石的帝君颓然地重复，她眼前的景象，几乎是颠覆了她对仙道的认知。

　　一介凡人，连仙人位阶都没有达到的凡人，怎么可能达到这种深度？！

　　她所有的眷属和仆兵在之前的争斗中，已经被这个所谓的猎妖师化作了满地的残骸和碎片

　　霓石精的帝君的显现未竟全功，但之前的争斗就像是凡人之间发生的那样，仅仅只是挥舞武器彼此厮杀。

　　那两柄剑上缠绕着不祥的咒文所招来的世界终焉的劫火，霓石精的帝君所施展的所有道术和仙法，都被那毫无道理可言的暴力所摧破了，奇迹和妙义都被粗暴地破解。

　　即使是吞吃了天剑使获得的剑术成就，霓石精的帝君也远不能和那个猎妖师的剑术相抗衡。

　　那个人真的很老，非常的老，但是即便如此，霓石精的帝君的剑也只能击中了他一次，大部分时候，所有的攻击都被精妙而简练地回避，或是被正面巧妙地击垮。

　　“我有想过如果我年轻一点，可能会打得更有趣，生活也会更有趣一些。”

　　“滚回地狱吧。”

　　老人走上前，在让愚蠢的亵渎苍天的神话的孽物感受到了足够多的恐惧之后，他挥出了缠绕着劫火的圣枝。

　　玉石断裂，精致的偶像在终焉的破坏下失去所指向的意义，至此，深渊之中伸出的一切触手都已经被斩断。

　　连同那孽物一齐，重新摔回了深渊的最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