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上官，为什么不直接表明身份？”
“我是一定会服从上官的调遣的。”白岁分析利弊之后做出这个顺从的决定几乎没有花她任何时间。
她熟练地压住了心中的怒火，冷静而克制地问道。
被上官炫耀权力的行为所刁难，这样的事白岁早已经习惯，她习惯在爬到更高的位置之后，再悉数地报复回来。
段重云，那个邋遢的男人，竟然是一位蒸汽装甲武者。
是军方的人？那个静默机关是军方组织？刚刚那个女人说是直接听命于皇帝？魔染事件是什么？
白岁咀嚼着之前对话中的信息。
一个能调动蒸汽装甲和那些古怪的骑兵军方组织，直接听命于皇帝，能够毫不犹豫地处决大理寺少卿，白岁倒也没有特别不满，她隐隐嗅到了通往更上方的通路所流出的空气。
摆脱在大理寺无数卷宗的审理中熬资历，摆脱给龙脉的贵血的民事或者刑事案件擦屁股的机会。
而这一切和二流杀手变成的那个怪物有关吗？
在段重云将铁床重新放回了地面之后，白岁重新躺了回去，见阴影中的女子走上前来，便有些疑惑地问道。
白岁发现自己似乎已经适应了车厢内那微弱的光线，她现在甚至能够看得清楚走上来前银灰色发的女子眼睛下浓重的黑眼圈，和她脸上的促狭的笑容。
白岁有些古怪地看着对方的动作，她正在重新把白岁挣脱出来的手脚重新绑上。
“这都是为了避免你伤到你自己。”那女子笑着说道。
“什么？”
白岁忽然意识到了，她此时的感知敏锐得出奇，即使是女子重新坐回了床边的椅子之上，她也看得十分的清楚，即使是没有聚焦的地方此时也看得十分清楚，女子背后的车门，一旁蒸汽装甲的模样……
晃动的银灰色发丝、衣服布料与椅子摩擦的声响、蒸汽装甲的关节和缝隙、飞速转动的列车车轮、铁轨的形状……还有自己背后微小的凸起，以及剧痛。
视、听、嗅、触……不同的感官正在混杂在一起，白岁变得能够看见响动，能够听见颜色。
仿佛整个世界，在变得事无巨细的无比清晰之后，便在试图挤进白岁的脑子里，撑破那脆弱的颅骨。
“啊！！！！！”
若非是手脚已经被重新绑缚住了，白岁已经将自己的颅骨砸碎，从那可怕的重压之下解放出来了，巨大的疼痛使她的身体猛然绷直而又蜷缩，无意识下使出的全力正在使铁床的四角发生形变。
白岁的心智被从各个感知中塞进来的大量信息所溢满，逼仄的颅腔之内宛如洪水滔天无处可逃，尽管想要亲手裂开这道脆弱的屏障，但她此时已无法从记忆中调取任何的武术技艺。
她甚至无法完成一句完整的哀嚎。
“激烈的情绪有助于缓解痛苦。”那个女子的声音轻飘飘地滑进了白岁的耳侧，“想想你的母亲，想想白家。”
母亲。
一个对此时的白岁来说意义不明的词汇。
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
白岁娇小的身躯不断地释放出远超一介武者的力量，宛如一只狂怒的野兽一般，钢床的四角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不断变形。
她眼前狂乱地闪现着以前的景象。
那个女人在从事为人所不齿的行当，即使是年幼的她也能明白，但在那个风雨中摇摇欲坠的破屋里面，只有那个女人会紧紧地抱着她，将温暖的体温分给她。
女人轻轻地抱着她，指尖细致地刮过她的头发，就好像是梳子一样，有一点麻但是很舒服。
怀中的她能听到儿时的歌谣，听不清歌词，但是悠扬的曲调令人安心。
回忆之中也不全是温暖，那更像是一块吃剩了的还在泥泞中被踩得变形了的馒头，为了生存不得不就此咽下的东西。
女人被情绪所压垮的时候会打她，女人恶毒地诅咒男人的背信和谎言。
那之后会抱着她一边哭一边拼命地道歉。
那些温暖和安心的过往更像是漫长雨季中的偶尔放晴。
她能够感受到女人的力不从心，胭脂水粉也不再能掩盖女人眼角的皱纹。
那个女人正在越发的衰老，而她却在成长，步入青春，出落过人的美貌。
她早已经下定决心要出人头地，不靠下贱的行当，也不靠那张脸，等待那个女人老得不行，柔嫩的肌肤已经如同树皮一般的时候，她一定要把女人接到温暖的宅邸中羞辱女人的浅薄和愚蠢。
不过还没有等到女人柔软的身躯变得干枯，温暖便已经从中流走了。
“岁儿……快跑……要好好活下去……像狗一样也好……”明明痛得快要哭出来了，还在笑着说话。
烦死了。
她一点也没有觉得安心，当指尖最后一点温暖流走的时候，瓢泼的大雨如同洪水一般倾注下来，而她头顶已经再无片瓦。
“你好像对她很感兴趣。”
段重云看向一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白岁狰狞面容的灰发女子。
唯易，天机院最年轻的机械大师，公认地之后会从她老师那里接过天机院总长的职位的继承者，她的才能已经在静默机关多种装备上展现了。
【清净六根】便是唯易主导设计的产物。
“你不觉得她小小的，很可爱，让人很想抓过来欺负吗？”唯易银灰色的眼眸扫了一眼，身侧的蒸汽装甲武者。
“那是因为她进行了某种特殊的横练武术的修炼，导致身材样貌的固化，外道把戏而已。”
“听起来你评价不高，明明可以青春常驻诶？”唯易对那种技术有些好奇。
“一段时间而已，之后肌体会更加快速地衰老，积累的暗伤也会爆发，活不长久的，说到底只是急功近利地取得横练成果的邪门歪道。”段重云的语气颇为不屑。
“那既然并非是因为武道成就，你为什么觉得她可以承受【清净六根】？”
唯易看回铁床之上，白岁的腰背猛然弓起，她拼命地挣扎，仿佛是为了将自己的脊椎扭断一般。
白岁的后背上段的脊柱已经越过血肉显现出来，那是已经被化为了金属的部分，金属骨节上的接口全是为了与对接四代装甲的感知装置。
“即使是【清静六根】在没有接入装甲的感知回路的时候，对人体感知的强化也并非是寻常武者能够承受的，这种境界你们叫什么来着？”
“见隐。”段重云叹了口气，“见视外之隐，见天下之不可见。”
人类的意识说到底是进化的产物，并非是最优，也并非是最强的选择，而是勉强能用就行的东西。人类所保有的自我意识不足以处理感官所收集的全部情报，也不足为奇。
相较来说，那甚至能够是足以让旧时的心智彻底崩坏的情报量，仅仅只有全身心都投入厮杀的武人才会渴求的能力。
“说说看，万一她直接死掉或者疯了的话，我想知道你浪费作为帝国宝贵资产的我的时间的理由。”
“两点。”
“一者是，白少卿可以承受，嗯，怎么形容呢？”段重云稍做停顿，“她的眼里燃着火光，是愚蠢的野心也好，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也罢，支撑她活着的理由非常纯粹，也……”
“非常的强大。”
像是钢铁咬合一般的响动，铁床上娇小的少女在拧断自己的脊椎前最后一刻，控制住了身体的行动，也控制住了那暴走的感官。
“……那他妈的……到底都是什么？”白岁精疲力尽地呻吟，她尽量地扬起头，不让雨水从自己的眼角流出。
“二来就是，其实我们也没得选，灰色的雾障分割城区已经好几日了，通讯阻断，空间混乱，我们需要马上补充兵源。”
“国难当头，别无选择，这也是她应尽之责。”
唯易耸耸肩，她本就不是很在意白岁的死活。
段重云看向沉重铁幕遮住的车窗。
密不透风的车厢装甲之外，是无尽的灰色雾气构成的天地，装载着七剑的铁蛇时而经过空无一人的永昼城北三十九区，时而又驶过已经化作废墟的无名城市。
仿佛是在多个世界之间穿梭。
在镇压完东二十一区后，段重云回到铁蛇上重新整备的间隙，灰色的雾障便开始弥漫了。
尽管以段重云的密级，也没有获取永昼城的全貌地图的权限，但无论是他掌握的哪一条线路，亦或是民用的线路都已经无法按照地图的路线正确的通行了。
南辕北辙，在这个被灰色雾障笼罩的诡异空间中奇异地化为了现实。
据唯易推测，每一次穿过雾障之后，都会进行空间的变幻，会被直接传送到其他城区，不全是现世的其他城区，这之中传送的目标也包括了过去的城区。
“这么大面积的梦想界显现确实罕见，真是大手笔啊。”唯易感慨了一句。
“毕竟是在和那群火神交手的敌人，能做到这种事也不奇怪。”
段重云伸出细长而锋利的钢指，切掉了白岁四肢的束缚。
“好了，少卿大人，你还有一点时间来学习四代装甲的操作技巧，别消极怠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