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那是几乎都看不清的单薄火线，飞没多远便化作了猛烈燃烧的云气。
“欢辶……”
魔军之主构思的饱含感情的对于天师教的长篇大论，以及那衰败的死之军势瞬间便淹没在了圣枝挥下的气炎之中，雪白的天火吞没了一切。
沐九歌将圣枝加热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挥出的刹那，剑刃便已经破碎化作了风暴，并且和空气混合进一步地燃烧起来，能够抑制再生的信钢碎屑化作了白炽的烈焰。
圣枝本就是消耗品，将之完全转化为对妖魔的绝对杀伤这是常规的战法之一。
明明是这样，但是如果不是沐九歌手中的这一柄圣枝只是在梦境之中创造出来的道标，他似乎会感到一种奇异的心痛感。
不明白。
在沐九歌和棉落地的前两秒，雪白的炽焰将小镇彻底地化作了赤地，连同其中的一切，尸鬼、妖魔、邪异的仪式、微不足道的野心……
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虚无。
梦的或然性，开始了坍塌。
并非是向着术士们的仪式所期望的那样上浮，而是正在向着不可能的深渊之中疯狂的滑落。
毁灭的结果已经被某种力量敲定，已经被毁灭的东西就是不存在了，这些处于这个或然世界夹缝的梦境操纵间也被从现世中扯落，和梦境融合的整艘王船都在飞快地下沉
“怎么可能！？”
术士用他第三张嘴惊叫哀嚎，他的五只眼睛只能看见破灭的色彩正抚摸着他的同僚以及同门们。
五只眼睛为他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开阔视野，他能看见同僚们骨骼和血液中孕育的生命，看见他们心智中的嗤笑的恐怖，以前就是这样吗？
他的左眼加上右眼，一加上一等于五，一切正常。
现世不存在的颜色正在覆盖术士们，那既是灰白，也是百种色彩，又什么都不是，不是无色，也不是空白。
周遭的一切像是水波一样荡漾起来，仿佛正在沉入黑暗的深海。
*
深度改变了。
不管是挥舞着影之长枪的清冷少女和装备着钢爪的魁梧武者，还是法阵中心处的景祈阳，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景祈阳收起火铳，看向法阵中心的棕发少女。
之前极力尝试着入睡的棕发少女此时已经坐了起来，她扶着额头，刚刚醒来好似有些不清醒。
有些事已经永久地改变了，棕发少女半垂的眼睑浮动锋利的光芒，好似剑光，仅仅只是被瞥到就仿佛被斩伤一般。
尽管样貌没有改变，但那个小鹿一般的少女已然消失。
景祈阳没有迟疑，立刻半跪在地，抱拳行礼：“参见姬君殿下。”
撤出防线，急急赶到法阵中心的两名武者也是直接跪了下去。
“参见姬君殿下。”
“参见姬君殿下。”
“姬君？原来是天剑的设定啊……”
棕发少女有些厌烦地揉着太阳穴，她抬起袖子，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黑色繁复的肃穆衣裙。
“行了，都起来吧，别好像我吃了你们的女孩一样。”棕发少女略有些不快地叹气，“她还活着呢。”
而后，她看向四周正在坍塌的梦境，数度皱起眉头。
“灾劫，破灭，和以前的世界没有半点区别，你们人类就是永远学不会长进是吗？”
*
沐九歌落入了圣枝爆裂的白焰之中，他和棉再一次穿越了梦境，不过并非是进入到了多重梦境的其他地方，而是直接回到了现世的身体之中。
他几乎是瞬间便能辨识出来，因为那道标此时不在他手中，也只有这样的速度，天剑使才能在那些超越人智的毁灭时间中得以生还。
沐九歌醒来的瞬间，甚至于还没张开眼彻底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弹身跃起，抱起了紧紧握着圣枝的黑发小姑娘，撞碎房间的窗户跳了出去。
在拔出圣枝砍断救生船的绳索后，沐九歌在那些破灭的色彩染上来之前抓着救生船落进了水中。
“别看，别看！”他只来得及如此叮嘱道。
在为棉缠上的黑色锦带上有着抑制灵性的道术，但是少女的灵性太过强大，未必不能透过锦带恢复视觉，而那样敏锐的灵性去注视现世坠落的瞬间，下场通常不会太好看。
二人坠入了水中。
巨大的如同城市一般的王船正在沉没，朝着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方向，巨大的质量的消失而出现的空缺拖拽着空气形成狂风，贪食着海水形成旋涡。
沐九歌拼命拽着棉在海底涡旋中徒劳地对抗自然的伟力。
*（苍天教国粗口）！要是能用神通！我才要让这海域知道什么叫徒劳！
愤怒，对妖魔的，对魔道的，对自然现象的，无数怨气和怒火支撑着沐九歌的行动，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停止在裹挟着他的洪流中的挣扎。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沐九歌的意识和体力都要在怒海的狂流中耗尽的时候，王船的沉没终于结束了，风暴、涡旋、以及沉船统统从世界上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噗。
二人和翻过来的救生船一起浮出了水面，沐九歌歪头看了看棉，黑色的染料早已经被冲刷干净，露出了少女浅蓝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打着结披散下来，那浅浅的蓝色像是浅得有些发白。
少女也歪着头看向他。
“生活总是这样吗？需要拼尽全力。”
“谁说不是呢？”沐九歌叹着气游向侧翻的救生船，“过来搭把手。”
这里距离武神祠的总部——永昼城，还远得很吶，沐九歌保守估计，他们都得在北地诸国的海上飘上一个月。
*
当沐九歌牵着暗蓝色发的少女，穿过复杂像是地下网络的地下通道，走回自己早年买下的外城区三层小楼时，他已然有些精疲力尽。
秘火的衰退和再封印带来了一阵记忆混乱，不过即便如此，沐九歌也能觉察出记忆中的异质。
“武神祠是吧？仙人位的大能，你的诚信就这？”沐九歌在心底嗤之以鼻，“你明知道我愿意交易的的记忆的长短。”
“我能不能在和你的交易中作假，作为封印的持有者，你不是再清楚不过吗？”赤略有冷意的声音自虚空响起。
“过去已经变动了，你怎么说？”
数年之前，沐九歌迷茫地徘徊于诸国之间，偶尔出手清理一些失去天师教直接掌控已然病变的设施，如今那记忆已经变成了他受赤哄骗成为天剑使时做下的事了。
这是非常险恶的变化，过去已经变动成了那个样子，若是他出于使用神通的目的，真的在外界写下了赤的名字的话，赤的封印破损便会从那时开始。
而不是在沐九歌和渊白花的战斗中以寻回东征的记忆做交换，得知了赤的名字的时候。
“无论重复百次，千次，你不是都能守护好封印吗？我不会做那种没用的事。”
“你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话，我直接告诉你也无妨。”
龙女轻声笑道：“说起来之前还没有在意，但在你点出来叫你主君这件事之后，我忽然就觉得有那么一些介意了。”
“只是在变动的世界里，你还是像块茅厕里的石头一样。”龙女做作地叹气。
“你要是想知道的话……”
“啧。”沐九歌咂舌。
“行，行，尊贵而富有智慧的剑主大人，能给我讲讲你为什么摇身一变成为武神祠的天剑这件事吗？”沐九歌安慰自己能屈能伸，就像是讨好笼子里的名贵宠物一样。
“哼。”赤轻哼了一声，“我的传说里根本不会有屈居于某位仙人之下的部分，这是一个不存在的传说对另一个的吞噬，很常见的战争行为。”
“关于武神祠和天剑的传说出现在我的记忆中，也就是说——”沐九歌再次咂舌，“一个曾经被放逐的传说正在重返现世。”
一个曾经被天师教打倒并且封印的古老的存在正在苏醒。
*（神圣苍天教国粗口云之国语变体）！
沐九歌烦闷地推开房门，一个白色衣裙的少女正抱着双腿坐在他客厅的长椅之上，她看上去比以前长高了一些，出落得越发清秀，湛蓝清澈的眼眸倒映着沐九歌狼狈的样子。
像是白雾一般的华光在蓝色宝玉般的眼眸里旋转，雪白和湛蓝瑰丽地混杂，清澈的辉光静静流淌。
“‘表哥’，好久不见。”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是冷冷的，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尽力地扬起了嘴角，尽管那看上去更像是个嘲讽。
棉，或者说，现在应该叫做袁锦探头看了看沐九歌牵着的暗蓝色短发的少女。
“眼疾……稚女……这是你的新表妹吗？”她的语气变得古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