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是沐九歌真的只睡了三个时辰。

　　坏消息是他是戌时上的船，三个时辰之后的此时还没有到第二天。

　　沐九歌手中的怀表的表盘之上，原本均分为十二份表圈并没有变大，而每个时辰分得的线段长度也并没有变小，即便如此，那个代表时间的圆中仍然出现了第十三个时辰所代表的部分。

　　他合上了表盘，不再去注视表盘之之中的那个扭曲而怪异的几何图形。

　　沐九歌受过锚定自我存在相关的道术训练，在极度扭曲和混乱的或然世界之中也有足够的能力维持住自己的存在的稳定，纵使丧失记忆，也能依靠残存的记忆完成任务和使命。

　　那样的事，早就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多少次了。

　　沐九歌看向房间的四周，墙上悬着的挂画，如同那苍白腐朽的墙壁一样，饱经了岁月的冲刷，画框内的画纸泛黄起皱，原本画的内容也完全看不清楚，无数狂乱的黑色线条掩住了一切。

　　深渊系的或然世界？还是说是灵界系的？

　　尽管看上去自己像是身处某个混乱的可能性之中，但是那样的事是可能发生的吗？

　　在诸世界强制搬运是相当复杂的高阶道术，而这种道术的难度还会因为搬运的对象的质量再次上升。

　　像是沐九歌这样的天剑使，身上固定着神通规模的道术，封印着仙人的天剑的存在，即使是在他主动配合的情况下，强制传送也很难成功。

　　更遑论是沐九歌绝不会配合的情况，要在这种情况下强行传送一位天剑使进入或然世界，那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所以即使眼前的在岁月中衰败倾颓的景象如此真实，沐九歌也不觉得自己现在身处或然世界之中。

　　在方才的时间里，他已经检查过自己的记忆连续性和时感了，他确实只睡了三个时辰，且其间没有发生过对于这段时间的记忆变动。

　　那么，这应该是道术制造的幻觉？

　　和几乎能够直接免疫的强制传送的道术不同，操纵幻觉的道术是能够对天剑使生效的。

　　而为了对抗针对精神的幻觉道术，武神祠也对天剑使们做了专门的训练。

　　首先要做的便是确实地分辨幻梦和现实，天剑使们会在心智中制造独一无二的道标，唯有其陷入幻梦之时，才会显现，而看见那道标的时候，便能够知晓是真是假，是幻梦还是现实。

　　沐九歌记忆里做得最多的梦，大概就是梦见赤的梦，他尝试在心底呼唤了一下龙女模样的天剑。

　　并没有得到回应。

　　这也很正常，之前沐九歌故意激怒了赤，而对于时间流逝认知和人类大不相同的存在，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会搭理沐九歌。

　　而这也是沐九歌所希冀的，不在她言语干扰下的对现状进行验证的时间。

　　此时沐九歌呼唤赤，也只是试探是否是龙女的恶作剧报复而已。

　　如果真是龙女所为的话，她绝不会保持沉默。

　　那看来的确是另有目的的施术者施展的操纵幻梦的道术。

　　沐九歌拔出圣枝，银白的长剑缓缓出鞘，澄澈的剑身折射着晃眼的光芒。

　　天剑使翻转着剑刃，宛如全新的剑刃倒映着青年似笑非笑的脸，花朵和藤蔓缠绕的花纹簇拥着家乡的文字写就的他的姓名。

　　设置和使用道标这是大部分术士都会用的技法，故此幻觉道术的对抗本就是施术者要找出受术者的道标加以修正，完善幻觉。

　　而由于天之启示赋予天剑使的那些独特记忆，天剑使的道标通常更加的奇异。

　　就像是这一柄宛若全新，毫无历战痕迹的，剑铭用奇异的方块字写着他的名字的圣枝。

　　沐九歌提着剑从床上站起身来，他打算稍微探索一下这个幻梦。

　　尽管已经分辨出是幻梦了，不过因为沐九歌的道术水平，他所能够选择的脱离幻梦的方法比较有限，只有三个。

　　第一个自然就是直接自杀，不过这也是比较有风险的做法，幻梦的操纵者施术水平足够高，创造的幻梦足够真实的话，即使已经识破，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自杀也会对现实的身体造成同等的伤害。

　　沐九歌现在还处于封印天剑的周期性重度魔染中，无法使用超再生的道术，直接自杀，如果施术者相当具有水平的话，在现实发生的二次对抗中，他的处境会变得很不利。

　　而第二个办法则是坠落，落入水面、摔下悬崖、跳进深渊……等等产生失重感的方法都可以将幻梦之中的囚徒释放。

　　这个方法在房间里可没办法做。

　　而且发动足以脱离的坠落需要对幻梦的环境有一定的测度，越是真实的梦，就越是需要程度更加激进的坠落。

　　如果坠落的程度不够，就也只是徒劳而已。

　　还有第三个办法，沐九歌虽然不能直接使用道术破解掉对方的道术，不过他认为，其他能够用道术破解对方道术的办法，也只是他能使用的第三个办法的变体而已。

　　沐九歌伸出手，早已经醒过来的棉抓着沐九歌的手跳下了大床，二人朝着屋外走去。

　　他也不是只能要发动坠落，开始和梦境的交互，确认了真实度和施术者的道术水平之后，只要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他便可以直接自杀脱离。

　　年久失修的木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开启，房门外的景色已经和之前所见大不相同了，并非是因为和房间一样同样在岁月中衰朽，而是呈现出了一种肆意妄为的狂乱。

　　原本整齐的房间和走廊随意地错乱和拼接，楼梯在向上拐十几个弯之后再抵达最初的起点，原本藏在船体内的巨大整齐管道胡乱地伸出，仿佛是被人扯出体内的血管。

　　甲板上的长街空无一人，挤满了涌出的店铺，沐九歌走到露天的走廊处，也看不见天空，上方的空中尽是层叠的甲板长街以及错乱的房间，好似一个巨大而立体的迷宫。

　　即使是深渊的浅层，也不会有如此疯狂的景象。

　　沐九歌走过悬空的长廊，四下看了看，到处都没有看见人，却能够感受到满是恶意的注视，邪恶，黏湿的视线像是在舔舐食物一样在沐九歌身上来回。

　　夭矫的钢青色身影跃上悬空的走廊，锋利的利爪挥出，沐九歌仅往身侧迈出一小步便躲开了那一击。

　　他表情平淡地看着眼前跳上来的妖魔，那是货真价实的妖魔，并非是由施术者臆想出来的伪物。

　　能够做到这种事的术士，一定心智结构上已经有了很高的侵蚀程度，所以才能够在幻梦中完成如此真实的创造。

　　魔道术士，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