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

　　林景云这边，刚刚进了院中，便看到晴雯如同一只炸了毛的小猫一般，嘟着嘴巴蹲守着他。

　　“怎么你这是，这院中你不一直称王称霸的吗，怎么用这样苦大仇深的眼神瞧我？”

　　晴雯知道这位也虽然宠爱迁就她，但不可能任由她撒野，只能幽怨地摇了摇头，口中喃喃：“哪来的什么称王称霸，今儿院中来个秦姑娘，明儿再来个唐姑娘，只不消几日，咱呀便沦落成了谁都能使唤的小丫鬟了。”

　　“胡说什么呢”林景云笑骂道，“哪来什么秦姑娘唐姑娘的，净胡说。”

　　“怎么没有了，这位秦姑娘不正在屋里吗。”晴雯老大不乐意，“公子，得叫您知道，老太太是让我来伺候您的，若是您娶了妻纳了妾咱也能咬咬牙受她们差遣。可若是今儿一个姐儿，明儿一个倌儿都要来骑我头上，我可是不依的。”

　　这儿离屋中极近，晴雯又没有收着声音儿，想必屋里头的秦可卿是都听到了。

　　林景云低斥一声：“不要胡说，秦姑娘家世清白，父亲更是在朝为官。这是贵人送来住一段时日，人家可不是什么鸨姐儿，说的多难听。”

　　晴雯本就怏怏，眼下因为说错了话挨训，更是满肚子委屈不知如何发泄。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泪水在眶中打转儿。

　　但林景云也没有安慰的意思，原著中晴雯本就以“勇”著称，性情卞急，语言犀利，又因为宝玉性子软，使得晴雯养成了口无遮拦不知敬畏的性子。眼下他就是要让晴雯知道敬畏懂得对错，知道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不能说。

　　走进房中，当中一位姑娘正襟危坐，只看侧面，一副袅娜纤巧的身姿。等走到了正面，双目含忧双颊带愁，泪光点点。黛眉轻扬含秀色，美目流转蕴灵光，虽只一袭素衣银钗，而娇柔之态更添妩媚。

　　这便是那兼具宝黛之美的秦可卿了。

　　“秦姑娘。”

　　秦可卿抬起红肿的眸子，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从座上站起，匆匆行了个万福礼。

　　“妾身秦可卿，见过公子。”声如清泉潺潺流响，又似幽谷长风轻拂，当真是哀婉动人。

　　“秦姑娘不要害怕，我并不是什么坏人，坐就是。”

　　“多谢公子。”

　　秦可卿颇为紧张，小手捏着衣角，只坐了座椅一角，随时准备起来的样子。

　　直到两人落座，他这才注意到秦可卿身旁茶几上的茶盏中仍然升腾着热气。

　　算算时间，秦可卿应当是在屋中坐了两个多时辰，盏中还能有热茶，想必晴雯也是时时更换的，倒是没有失了待客之道。林景云心中不由得轻笑，晴雯这丫头虽然冲着自己抱怨，但行动上可是很有规矩的。

　　轻咳一声，他柔声问道：“敢问过来之时，令尊怎么与姑娘说的？”

　　“爹爹说，有什么将军在我们门前得罪了贵人，整个秦家都有抄家灭族的风险。爹爹还说，要想保秦家平安，就要带我，带我去贵人府中赔礼谢罪。”秦可卿声音逐渐低沉，两只白皙的小手攥在一起，又缓缓松开，显然也知道这道歉什么含义。

　　顿了顿，又补充道：“可是贵人似乎没有收下我的意思，又命人将我送来了这儿。爹爹只说让我好好伺候此地主人，又交代我，想要活下去，便要少听少看多做事。”

　　林景云点了点头，秦业不想让女儿知道太多，若是她能知道的，日后自然会知道。

　　“姑娘什么也不知便在这屋中坐着，也不害怕？”

　　秦可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笑容，又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还是害怕的，可是害怕也不能离开，不然爹娘还有钟儿他们便会没命了。宰相门前七品官儿，更何况公子您是贵人也要交好的，可卿只要伺候好您便是。”

　　“没那么可怕，那贵人是个好说话的，此事对于秦家而言，本就是无妄之灾，又怎么会……”

　　林景云蓦地一愣，不对，难怪秦业会急匆匆将秦可卿往泰王府中送去，原来此非他愿，应是工部有人传话了吧！

　　此事表面上虽是泰王与北静王麾下旧勋对峙，可导火索却是工部的营缮郎。这些天福王一党与太子一脉正斗得火热，福王此举，应是害怕有心人会拿秦业做突破口，随便给他安个罪名，便可将工部给划出一条裂隙。眼下，将这烫手山芋送到泰王手中，就是将工部择出来。

　　其实秦业只是跟秦可卿说的危言耸听，可打的却是卖女求荣的主意！若是猜得不错，只怕是这几日里，秦业又会往上走几步。

　　“公子怎么了，可是秦家会出什么事不成？”

　　见眼前男子话说一半便顿住沉思，只当是秦家会出什么事，顿时上前两步，本就颇为红肿的眼角又是泪光涌动。

　　“哈哈哈，无事无事，秦郎中深藏若虚，怀珠韫玉，秦家自然不会出事，刚刚一时出了神，还望姑娘勿怪。”

　　秦可卿松了口气似的点了点头，又有些犹豫道：“不知公子，可要我做些什么？”

　　“姑娘可曾读书识字？”

　　“家严曾教妾身识得几个字，也读过一些《女戒》《女训》此类的书。”

　　林景云点了点头，又欲寒暄两句，抬眸便瞧见被绢布封上的窗外有人影晃动，定然是晴雯无疑了。

　　当下又改了话头道：“我观天色也不早了，院中下人可给姑娘收拾好了住处？”

　　“妾身来时带了两个丫头，公子院中的那个姐姐将两个丫头给安排在了西耳房中。”秦可卿有些羞涩，红着脸嗫嚅道。

　　“嗯，西耳房宽敞一些，姑娘睡在里间，丫头们在外间挤一挤也是够的，也方便照顾姑娘。”

　　“诶？我不住在公子套间吗？”秦可卿有些意外，也有些紧张。她只当是林景云没有瞧上她，想着过段时间便将她给打发走。

　　秦可卿可不是丫鬟，她是实打实的良家，甚至还是官宦家的小姐，若是真的被这样给送出去，自己的声誉只怕是完了。

　　她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一下午的时间，她也做足了准备。“宁当富人妾，不做穷人妻”，在她看来，若是能用自己换来家中的平安甚至是富贵，也算报答父母了。

　　秦可卿碰上林景云的目光，宛若受惊的小兔一般赶忙将眉眼低下，脸颊浮上一抹淡淡的胭脂色。若真是跟了这公子，似乎也不似自己在屋中惴惴不安时那么难过与恐惧，起码这位公子面容俊朗谈吐有礼。

　　总比以后被父母安排着嫁给一个不知年龄相貌高矮胖瘦的人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