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之下。
身材高大穿有黑漆皮甲的魁梧马贼，驱驰着华丽轺车。
在魁梧马贼的身后是一道的白绒帘幕。
微风拂过，帘幕掀起晃动，露出车厢内考究内饰。
年轻的居士盘坐在那采用上等丝绒和锦缎制成的刺绣座垫上。
而远离他数个身位的车厢前段，则待着一位样貌阴柔的男子。
翘起尾指的拉珠次仁捻起一只铜器罐子，将里面精制过的砖茶捏出。
随即用捶器敲碎，放入盛有清水的小锅之中。
当锅底焰火开始升起时，拉珠次仁缓缓抬头看向车厢最里面的小居士。
盘坐发呆的孙阿难，感到身前有人在注视自己便缓缓挪动眼眸。
看着那阴柔安静的拉珠次仁，孙阿难总感到有些不自在。
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是那孙阿难严词厉色要求保持的，倘若对方敢越界，便会将他踢出车厢。
对于自己的要求，一开始拉珠次仁表现出恼怒之色，但也并未像之前那样闹腾。
从上车赶路已经过大半日之久，在此期间孙阿难以沉默居多，反倒是拉珠次仁时不时地会拉起话头与他闲聊。
其中大部分都是关于古境沙疆的趣事。
虽然孙阿难也会有所应答，但并未与之深交，主要拉珠次仁的转变让他有些把握不住......
至于驱车的魁梧马贼，是拉珠次仁从自己雇佣的马贼中随意挑出一名让其充当轺车马夫。
其余的马贼则是环伺四周，为之保驾。
对此孙阿难并没有太大异议，但也要求马贼带上那些被劫下的奴隶。
若是扔在大漠之中全然不管，他们应是熬不过三无之地的黑夜......
随着一道道咕噜声响起，煮茶的锅中飘出浓郁的茶香。
拉珠次仁将预先准备好的酥油徐徐倒入滚茶之中。
同时，捻起一撮细盐，撒入小锅里。
拉珠次仁一边熟捻的煮茶，一边看着有些好奇的小居士说道：
“放盐是为了中和酥油的油腻，也可以增添茶的层次与口感，不至于一口便腻人。”
孙阿难看着盛有酥油的壶子，回想起想到一些不好东西，喃喃道问道：
“这酥油它是由什么做成？！”
之前在东二银湖，那渔民招待他们的酥油茶，用的是那「鱼获」中提炼出来的油脂。
好似听出小居士的忧虑，拉珠次仁与之解释道：
“牛羊奶中炼制出来的油脂，虽然比不得上品油脂，但也绝非是劣品。”
“小居士，莫非没见过这煮茶？！”
孙阿难松了一口气，微微颔首道：“以前只喝过，确实没有见过是如何制成。”
“这煮茶之艺，看似枯燥，但做起来却能让人定心静气。”拉珠次仁捏着一根金制细棍，伸入锅中不断地搅拌茶汤。
孙阿难并未再言语什么，只是默默看着咕噜冒泡的茶汤。
拉珠次仁见话头落下，便知晓小居士对其兴致不大，于是拎起其他话头道：
“小居士，此次前往「南林山镇」是为何事？”
孙阿难略微思忖，随后吐出两字：“尸首。”
拉珠次仁微微蹙眉，旋即便看向小居士腰间的木牌，一抹明悟顿时浮于心头。
小居士的所谓的尸首，并非普通寻常的尸首，应是那用来打寒林的「通关尸首」！
念及此处的拉珠次仁，开始陷入沉思......
不多时，锅中的酥油已经与茶汤充分混合，形成细腻的乳状液。
回神的拉珠次仁，将茶汤倒入另一个容器，以纱布过滤掉茶叶渣和其他杂质。
不多时，两碗清澈的酥油茶便出现在桌案之上。
“小居士，可否赏脸一品？！”拉珠次仁将其中一碗酥油向前推去。
孙阿难看着那碗茶，思索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起身走到桌案前，徐徐捧起茶碗抿了一口。
略微感受茶中的醇厚，孙阿难与拉珠次仁嘉许道：
“手艺不错。”
言罢，便继续慢悠悠地喝起。
当碗中茶汤见底时，原本疾驰的轺车变慢了许多。
孙阿难微微一愣，随即身子侧动，将车厢上的窗帘掀开。
一座没有城墙的山镇缓缓出现在孙阿难的视野之中。
旁边的拉珠次仁缓声开口道：
“我们已到「南林山镇」。”
............
因为没有城墙，轺车通畅无阻地步入镇城。
当轺车从安静的大漠缓缓驶入山镇，身后苍凉逐渐消失。
不同于单调一色的大漠，南林山镇则多了几分艳丽的色彩。
皲裂暗红的硬土上耸立着破碎的牌坊，一垒垒白骨堆叠在四周。
远处着栽有数棵枯败巨树，树上的枝杈向外狰狞伸延。
在那树杈之上并无半片叶芽，而是悬挂着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首。
当沙风吹拂时，尸首便同那风铃般晃动碰撞。
“这就是南林山镇吗？”透过车窗孙阿难眼眸不断扫动着附近的景色。
虽说比起其他城镇，此地多了几分怪异与血腥，但对于经历过「东二银湖」的孙阿难来说感觉其实还好。
就在他念头落下时，一道惨白寒芒从远处呼啸而来，直冲他的面门。
孙阿难眼眸眯起，探出黑臂将那道寒芒稳稳攥在掌中。
将手掌翻转，只见手中之物是一根表面粗糙，由白骨制成的箭矢！
眉头皱起的孙阿难看向方才骨箭射出的源头。
数道身影出现在那破碎的牌坊之后。
他们身躯瘦弱，衣着古怪，以皮质披身，裸露的皮肤上涂有不知名的鲜红。
其中有一位年轻干瘦男子手持弓箭，方才的白骨箭矢应是他射出。
当这群怪人见偷袭不成，顿时躁动不安，随即拿起各自的武器朝着马车杀来。
魁梧马贼见状冷哼一声，他来过几次的南林山镇，每次一进城就遇到这帮「穷恶疯子」。
念及此处的魁梧马贼对着同伙呼喊一声，紧接着手握斧头，跳下马车，朝着其中一个疯子砍去。
坐在马车上的孙阿难手腕拧转，将那根白骨箭矢猛然掷出。
伴随着破风声，白骨箭矢朝着手持弓箭的年轻疯子激射而去。
转瞬间，年轻疯子的胸膛被洞穿，那干瘦身躯在巨力下掀飞，最终钉在牌坊上痛苦挣扎。
放下帘子的孙阿难，眼神中带着不解看向旁边的拉珠次仁。
不等他发问，拉珠次仁便开口解释道：
“这些都在城镇中无法生存下去的疯子。”
“因为穷疯了，饿疯了便蹲守在城镇门前，来劫杀外来人。”
孙阿难听闻，不解地问道：“那好歹也要看清楚外来人的实力，见偷袭不成也该撤退，而不是傻愣愣地送死。”
拉珠次仁微微摇头道：
“撤退了就意味着今日他们之中有人会被饿死，若不是撤退说不定还能拼死获取点东西。”
“......”
见小居士眼中仍然闪烁不解，拉珠次仁并未过多解释，南林山镇的事情是无法用言语解释清楚......
不到半刻钟，车外响动平息。
来此偷袭的数位疯子，皆被身强力壮马贼尽数斩杀。
魁梧马贼轻轻甩动斧头上的血水，重新坐回马车上，继续拉动缰绳驱驶着马车往山镇中行去。
当马车徐徐消失不见时，一位衣衫褴褛，腰间挂着染血粗绳的年老僧侣从城前阴影中走出。
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年老僧侣咧着嘴巴，露出几颗残缺的黄牙。
旋即年老僧侣走到尸首中央，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一切众生未解脱者......性识无定......恶习结业......善习结果......轮转五道......暂无休息......动经尘劫......迷惑障难。”
蹩脚漏风的超度经文飘荡在城前。
当诵念声落下，年老僧侣刚要弯腰处理尸首时，倏忽间听到牌坊上传来细微的呻咛声。
僧侣侧头看去，只见胸膛处插有一根白骨箭矢的年轻疯子，正神情痛苦的挣扎着。
原来还有一个没死......年老僧侣伸手挠了挠头、
旋即，走到那年轻疯子的身边，上下打量起来。
略微思索后年老僧侣，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往那年轻疯子脑袋上砸去。
嘭！嘭！嘭！
连砸几下后，年轻疯子便断了最后的气息。
神情平静的年老僧侣，双手合十对着年轻疯子独自超度一番，最终又与之嘀咕一句。
“早死早超生。”
放下合十的双手，年老僧侣满意地点了点头，从袖口中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把年轻尸首的腹部剖开。
将腹中的胃袋掏出，割破。
年老僧侣伸出手从胃袋中捡出一团不足拳头大小的糜烂食物，放入口中吞咽起来。
将食物吃干净后，年老僧侣便拖着年轻尸首走到巨树之下。
卸下腰间的染血粗绳，抱着年轻尸首爬到巨树之上，将尸首悬挂在一条枝杈上。
从巨树上跳下的年老僧侣喘息了几下，歇息了会便对着其他尸首如法炮制。
...........
在年老僧侣处理尸首时，孙阿难所坐的轺车缓缓驶入山镇里内。
车轮在石板路上滚动的声音逐渐被各种的喧闹所取代。
起初，是零星的劈砍声，接着是略显嘈杂的叫卖声、诵经声、叫嚣声。
当轺车穿过条条街道，来到一座酒楼时，车内的拉珠次仁忽然开口道：
“停车！”
随之与旁边的孙阿难解释道：“小居士，这酒楼的掌柜我比较熟悉，可以在此歇脚。”
孙阿难朝着酒楼瞥了一眼，随后点了点头。
见小居士同意，拉珠次仁再次开口说道：“我得先将那些奴隶安排好，不可能让所有人都住进酒楼中。”
闻言，孙阿难略微沉吟后，便示意拉珠次仁去安排。
他不是圣人，能让马贼将奴隶送到南林山镇已经仁至义尽。
至于能否在山镇中生存下来，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看着拉珠次仁走下马车，吩咐起马贼，已经待在车厢整整一日的孙阿难离开车内。
略微舒展身子的孙阿难，见拉珠次仁还需要些时间，便沿着街道缓步前行，打量着一座陌生的山镇。
两侧街道的货品琳琅满目，从丝绸、锦缎到香料、茶砖，乃至法器应有尽有。
比起城前的怪异，城内的风貌却是正常很多。
孙阿难走到一处摊子前，微微蹲下身子，指着一个模样奇怪的木雕，操着西密雅言问道：
“摊主，这玩意是什么？介绍一下？”
原本半躺在椅子上眯眼歇息的摊主，微微抬起眼皮。
见到对方是一个年轻居士，且模样相似外乡人便缓缓坐起身子，笑着介绍道：
“保平安的。”
孙阿难挑了挑眉，将摊子上木雕拿起来端详了一下，随即再次问道：
“这玩意多少钱？”
“五颗金珠！”有着山羊胡的摊主，伸出五根手指。
听到五颗金珠，孙阿难瞪大眼睛，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就这玩意，居然值五颗金珠？！
倘若真能保平安也就罢了，可这破木雕被他探查了遍，是半点灵蕴没有，能保个鬼的平安。
纯纯坑钱......
念及此处的孙阿难扯了扯嘴角道：“摊主你自个慢慢供着卖吧！”
言罢，便要把木雕放回摊上。
山羊胡摊主见状，连忙身躯向前，一把抓住孙阿难即将放下的手，笑着解释道：
“小居士啊，你刚来我们南林山镇，可能不懂我们这包袱摊的规矩。”
看着拉着自己手臂的向下的摊主，孙阿难饶有兴致地问道：
“什么规矩？”
山羊胡摊主见小居士有些软性，便乐呵呵地回应道：
“来我们包袱摊的顾客，可以看但不能摸。”
“一旦摸了那就是认主了，你就得买下来！”
“我摸之前你也没有提醒我？这是你的问题！”孙阿难反驳道。
“小居士，出家人莫要胡搅蛮缠。”山羊胡摊主眯起眼睛说道：“你控不住自己的手，反而要怪我？！”
“......”
山羊胡摊主见小居士无言以对，便再次说道：“看在你是外乡人的份上，四颗金珠，将它买下。”
“就当是买个教训。”
原本想要直接动手的孙阿难，想到自己初到此地，还是心平气和一些比较好，旋即开口问道：
“我没钱，买不起怎么办？！”
“你买不起，那就让你亲朋好友来买！”
“我觉得他们不会来帮我买。”孙阿难回应道：“而且我也不想让他们来买。”
山羊胡摊主脸色逐渐阴沉下来，看着孙阿难沉声道：
“小居士，方才我介绍得很清楚！”
“买这木雕是可以用来保平安的！”
“可倘若不买，那就平安不得！！”